眼睁睁看着前方痛苦挣扎的袍泽被敌人一刀结果了性命.所有中军将士们牙齿咬得格格直响.却仍守着将令不敢妄动一下.
蒋松眼中冒出了怒火和绝然.
“來人.给我拿纸笔來.”
“是.”
趁着河东骑兵不慌不忙收拾战果的空当.蒋松沉吟片刻.提笔挥墨.
“陛下.臣领八千军马挥师而战.两军激战.臣师伤亡逾半.而河东军近几全师未损也.”
“背水绝境.将士力竭.援绝气尽.生望殆失.将有必死之心而士无贪生之念.臣率残部三千坚守汴河东畔.誓死不降.唯以残身而全气节.死社稷矣.臣.蒋松绝笔.”
蒋松匆匆写完.仰头看着灰暗阴沉的天空.想起自己富贵这几年的种种遭遇.走马观灯一般在脑海中一一闪过.出身贫寒.被强行拉入起义军.短短数年.有敌人也有朋友.有得意也有失落.荣与辱.苦与甜.人世间的滋味.几年内似乎都已尝尽.
自己的人生.大抵也就到此为止了吧.不知河东骑兵刀剑加身的那一刻.自己是到底是为了什么死的.
吹干了墨迹.蒋松卷起信.大声道:“來人.”
“在.”
“收集几个空皮囊.里面吹满气塞紧.找个水性精通的弟兄.把它们绑在他身上横渡汴河.把这封信带给陛下.快.”
心腹将领眼睛一亮:“将军.这个法子好啊.你可以绑上皮囊……”
蒋松瞪着他道:“你又糊涂了.别人能走.我能走吗.”
送信的军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跪在蒋松面前垂不语.军士大哭.最后接过信用油纸包好塞入怀中.最后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一言不跳下了身后的汴河.
低沉的牛角号再次吹响.如地狱的收魂序曲.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蒋松的结局.
瞪着红的眼睛注视着前方已结好冲锋阵势的蒙河东兵.秦堪忽然仰头哈哈一笑.锵地一声抽出了刀.刀身微颤.斜指前方.
“千古艰难事.唯死而已.既无贪生之念.今日便死战到底.”
一众将士眼眶红.咬牙纷纷高举刀枪.激奋大喝:“死战到底.”
“死战到底.”
声震云霄的喊杀声令所有河东骑兵楞了一下.他们不明白.一支已完全陷入绝境的军队为何突然爆出如此高昂的斗志.印象中的大齐军队.不是这个样子的啊……
牛角号忽然变得短促起來.河东骑兵结好阵势.开始催马冲锋.
蒋松厉声嘶吼道:“盾牌.弓箭准备.长枪准备.”
刷.
军士们动作整齐划一.丝毫不见危难临头时的慌乱.
河东骑兵们冲锋途中.见这支军队如此面貌.纷纷心中着慌.
这是齐军一支真正意义上的军队.因为他们有宁死不屈的意志.和死战到底的信念.从上官到士卒.莫不如是.
最后的交战时刻.他们赢得了河东骑兵们的尊敬.
蒋松咬着牙.瞪着通红的眼睛.眼睁睁看着河东骑兵越來越近.即将再次重复骑兵蹂躏步卒的一幕.
“全军冲锋.”
战争史上极为少见的步卒向骑兵起主动进攻的一幕开始了.
山崩地裂的喊杀声中.各自的领头.挥舞着钢刀冲向滚滚烟尘的蒙古骑兵.
一场打到现在这般地步.所谓阵势已完全沒有必要了.步卒无论排出多么精妙的阵势也无法抵挡骑兵的冲锋.各自为战的混战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这是一场极为惨烈的战斗.双方已完全顾不得自己的性命.纯粹抱着鱼死网破同归于尽的想法.用刀劈.用手掐.用头撞.用牙咬……用尽生平一切可以杀死敌人的方法.只为临死前多拉一个垫背的敌人.
浓烟中一片混乱的厮杀声.秦堪捂着口鼻.数十名侍卫和五百齐兵紧紧围着他.在他周围布下铁桶一般的防卫.
喊杀声越來越近.夹杂着仿佛近在咫尺的马蹄声.河东军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斩杀秦堪这个汉人的大官.
蒋松索然一叹.终于到了离开这个如地狱一般的乱世的时候了……
忠犬一般死死挡在蒋松前方的五百齐兵一齐出动.这个时候只见年轻的杨志举起了手中的钢刀,一马当先.率先朝狼烟中扑去.一阵金铁相交声音里.稚嫩的惨叫声仿佛一支支利箭射向蒋松的胸口.
正文 第三百章 血战王满渡(完)
无论面对多少艰难绝望都沒流过泪的蒋松.此刻眼泪却像决堤的河水般滚滚而下.心口感受着一阵又一阵的刺痛.
一阵狂风吹过.狼烟被吹得疏淡许多.激烈厮杀的战场情景也看得清楚了.
触目所见.一片尸山血海.一片残肢断臂.
河东骑兵的数量减少许多.显然当齐军将士豁出命时爆的战斗力.还是令河东骑兵们吃了大亏.双方混战中骑兵无法冲锋.战马已失去了交战的意义.河东骑兵下了马.与齐军将士厮杀一团.
然而战事仍旧不利.河东兵们已攻破中军直达蒋松所在位置.蒋松前方数丈之外.五百齐兵已成了他最后一道屏障.
杨志领着齐兵们做着最后的殊死搏斗.一支长矛破空刺來.忽然穿透杨志的腰肋.杨志单薄的身躯剧烈一颤.咬着牙扭头反手一刀.劈中暗算他的河东兵的脖子.刀片嵌入脖子一半.河东兵张了张嘴.却连一声惨叫都不出來.
杨志瞪着血红的眸子.注视着气绝的河东兵一字一句道:“你杀了我.我也杀了你.记住我的名字.我叫杨志.”
说完二人以这种互戕的姿势僵硬地倒在地上.倒地的姿势仍透着一股少年人的倔强.
蒋松的下唇咬出了血.手中的刀却越握越紧.一名河东兵冲破了屏障杀到蒋松身前.蒋松长刀猛地往前一刺.如同当初起义时的动作一样.生涩却坚决.刀刃深深地刺入了河东兵的心窝.
“杀身成仁.就在此刻.”
“杀身成仁”.儒者毕生追求的最高目标.在这个以儒家为正统的年代.君王死社稷.儒者死公义.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蒋松沒想到.自己这个连四书五经都认不大全的粗汉子居然也有杀身成仁的一天.
眼里已一片血红.蒋松的战袍处处破烂.手里的钢刀残血滴滴.顺着雪亮的刀刃流到地上.
尸山血海里.蒋松刀尖倒插入地.支撑着疲累的身体.大口喘息着.
周围数十名心腹死的死.伤的伤.中军已被突破.唯剩一千多将士在苦苦抵抗.
战场厮杀.蒋松已经不在行了.厮杀的力气和技巧也远远不如普通的军士.能活到现在全靠身边侍卫的拼死周全.往往顾头不顾尾的一刀劈去.心腹们便恰到好处地帮他在背后架住河东军的还击.另几名心腹则抽冷子一刀刺出.攻击.防守和还击三者天衣无缝.数十人合在一起变成了一种颇为古怪的合击阵式.一时间倒也令河东军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只是暂时.小胜挽不住大败.战阵厮杀方面.河东军远比齐军将士要老道得多.数千人很快分化成十几个小队.将残余的齐军将士分割成十几小块包围起來.各自进行歼灭.
至于蒋松.则是河东军的重点照顾对象.好几次秦堪露出了破绽.明明可以一刀斩下他的头颅.刀刃已触到蒋松颈部的皮肤.又触电般飞快收回力道.
周围死伤多少蒋松已顾不得细数.他只知道自己的力气快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仍留着.这一丝力气用來抹自己的脖子.
挥刀的手臂渐渐麻木.胸腔里的空气似乎越來越少.无论怎样张大嘴使劲呼吸也嫌不够.耳朵里听不见属下袍泽的惨叫.也不知那些熟悉的面孔几人活着.几人死去.蒋松唯一能做的便是不停的.麻木的挥刀劈刺.不顾每次劈刀后身躯露出的各种破绽.他知道这些破绽心腹会帮他挡住.
“将军.属下们帮你杀开一条血路.你先跑吧.求你了.”
不知何时.浑身浴血的将领杀到了蒋松身边.与蒋松背靠着背互相喘息.
趁着对峙的空档.蒋松大口呼吸.这名将领的话他已懒得回应.
“将军.够了.你为将士.为大齐做到这般地步.已经够了.跑吧.跳下汴河横渡过去.属下找几名精通水性的弟兄在水里搀着你……”
蒋松疲惫地喘息:“我……若真想活命.早就跑了.何必等到现在.某对大齐.对陛下已经死心了.还活着干什么.”
将领泣道:“将军.我清楚你的意思.但是.你何必把命搭上.你跟我们这些厮杀汉能比吗.”
“将领与兵丁.都是一条命.沒什么区别.活得风不风光不要紧.要紧的是……我们起义军尊严别丢了.它值得用命來换.”
战场上.齐军将士站着的越來越少了.千余名将士缩紧了防御.自动自觉地向蒋松靠拢.并以蒋松为中心.竭尽所能结成一个并不严整的圆阵.将蒋松紧紧围在中间.
强弩之末不能穿橹槁.蒋松清楚.所有将士已力竭.大势去矣.
数千河东兵将这群顽抗的齐军将士团团围住.一名河东将军模样的人气急败坏大声呼喝了几句.紧接着.低沉的牛角号吹响.四周的河东兵们纷纷露出了狰狞的面容.
蒋松惨然一笑.他知道.对面的河东军不打算活捉他了.这样付出的伤亡太大.河东军也承担不起.
牛角号骤然停止的那一刹.无数河东军兵开始全力冲杀.齐军将士刚刚结成的圆阵脆弱得像一张白纸.一冲便破.
“跟河东的拼了.”
齐军将士里.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句.残余的将士们纷纷怒吼着挥刀而上.
此时此刻.大家都已沒了活下去的打算.脑子里唯一只存着拼命的念头.包括蒋松.
心腹一个个的倒下.蒋松身边的防卫越來越薄弱.混战中不记得自己有沒有受伤.他甚至暗自乞求加颈的一刀早点來临.好让自己早一刻解脱.
他.太累了.
终于.一名河东兵冲破了齐军最后一道防线.一支长矛无情地刺向蒋松的胸口.
蒋松最后的一刻连阻挡的力气都沒有了.眼睁睁的看着那支长矛的矛尖离自己胸口越來越近.蒋松忽然扔了手中卷刃的刀.仰头闭上了眼睛.露出一抹轻松的笑容,仿佛一切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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