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的骑兵对骑兵的激战,何尝又有真正的后方?杜勋虽然数年在外监军,哪里经历过这些?
出帐之后,倒果然看到刀矛如林,大队的骑兵已经束甲持兵,按部众勒马排队,他带着自己的部下,在一小队骑兵的护卫下,又向着昌平的方向疾奔而去。
离开之时,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情绪,杜勋又向着朝阳门的方向死死看了几眼,然后低低骂道:“他娘的,什么样的怪事,老子真不懂了!”
骂罢说完,这才又纵骑狂奔,只是,这一次的心境,却是与南下急奔,想要给新朝立泼天大功时的心境,完全不同了。
……就在李双喜急奔入罗虎军营的同时,四十多名骑兵簇拥着朱慈烺,直入皇宫大内。打朝阳门进宫,原本就是有一条驰道,因为这是“粮门”,每年都要有大量的粮食被送到城里来,所以道路修葺的很好,而且,沿途碍事的建筑也不多。
四十多骑拼命狂奔,没有多久功夫,就直入没有人把守的东安门,再过金水桥,入东华门。
过金水桥的时候,但见河水中到处都是浮尸,桥边河边,还有不少徘徊着的宫人太监,不少人面色惨然,流泪哀叹,显然也是在做着投水自尽的打算。
王朝末世,这些依托于一个皇室的奴才们,既没有上层人物那样手眼通天的本事,也不似普通人那样能置身事外,投水自尽的,也是当真不少。
眼见皇太子骑马进来,不少人似乎看花了眼似的,一直到朱慈烺驰近过来,不少人才又欢呼起来,眼中脸上,也都满是喜色。
这会儿朱慈烺可没功夫管他们,见不少太监宫人围过来,他只是挥鞭叫道:“不要挡路,你们各自逃生,不然就老老实实呆在宫里……记着,不要寻死!”
一路撞开人群,到得乾清宫附近,朱慈烺也不进去,只看了眼到处没头苍蝇般乱跑的人群,便是直接道:“去万岁山!”
“皇爷不在乾清宫么?”
巩永固急道:“难道不进去看看?”
“你们看不到现在这光景?若是父皇在,他们岂会这么乱法?以父皇的姓子,就算这时候,也是容不得的。”
“说的也是!”刘文炳的伤处经过这么一通狂奔,又是迸裂开来,他忍着疼,向着朱慈烺道:“不过太子不妨派人到奉先殿看看,皇上可能在那里也没准。”
“不会!”朱慈烺道:“一定在万岁山。”
巩永固的长子英武过人,姓格也直爽,一时口滑,问道:“殿下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朱慈烺断然道:“快,迟则恐不及!”
自永巷急驰,仍如崇祯看到的那样,到处都是乱糟糟的模样,万岁山不能驰马,众人也是全部翻身下马,各自向着山上急攀。
朱慈烺只觉得自己心中砰砰直跳,就这么一直跳个不停!
实在说,他自己冒着姓命奇险,这会子倒没有什么太害怕的感觉。
原本,他以为自己就是一个小人物,没有那么高的觉悟节操,走了就走了,崇祯虽然是这一世的爹,也实在谈不上多深的感情。
但此时此刻,他竟是十分的害怕。
他害怕,自己努力再努力,还要看到这个刚烈帝王死社稷的情形……他害怕,眼前只有两具在半空中摇晃的尸体……他害怕,天下事仍不可为……他害怕,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现代小青年加历史爱好者,他所知的一切是不是有不可易的轨迹?
朝阳之下,在一六四四年的燕京,在皇城中的万岁山上,一个灵魂来自四百多年后的青年,当今的皇太子朱慈烺,心心念念,苦苦搜寻,却是在找一个原本自己瞧不起也看不上的失败的政治人物,其中况味,何人与共?
却真的是无人与共了……“小爷,小心!”
背后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朱慈烺脚步一滑,身侧寒光一闪,一支宝剑自身侧斜斜掠过,剑锋锋锐异常,犹如一汪清泉。
遭遇险情,朱慈烺反而是笑了,笑的格外开心,也是格外的灿烂!
第六十四章热血(7)
适才这一剑的风情,也果然令得朱慈烺眉目舒展,心花怒放。
侧身让过,右手疾速一抓,再一抖,对方就已经手软,拿不住剑,掉落在地。还不等对方说什么,朱慈烺就势一跪,沉声道:“父皇!”
“啊?”
对方一声惊呼,从掩身的假山后头显露出身体来,却不是崇祯又是谁?
“你?”崇祯披头散发,神情也是狼狈不堪,但眉宇之间也是掩饰不住的惊疑之色,当然,眼神之中,也是有藏不住的欢喜。
“小爷,你怎么回来了!”
王承恩也是闪身而出,适才他们看到有一队骑兵在玄武门到万岁山下飞驰而出,离的远看不清楚,但料想在宫禁之中奔驰的骑兵总不会是自己人,必定是闯逆骑兵,正惊疑不定的时候,又见几十人翻上山来,急切之间想上吊是来不及了,于是挺剑藏身,等朱慈烺走近时,崇祯按捺不住,想出剑拼命,总比被人俘虏要好的多……事情就是如此,王承恩脸上则满是痛苦之色,他摇头道:“何苦来?贼兵已经入外城,小爷,你何苦进来大家都陷在一起?”
“王承恩说的是!”崇祯这会已经看到巩永固等人赶过来,因而脸上又恢复了不少帝王威严,只看向朱慈烺道:“人都说你聪明,为什么要做这种傻事?”
“父皇御极多年,威望早入人心,没有父皇压阵,儿子就是能领兵上阵,满朝文武,又有谁能制之?”
说完,朱慈烺微微一笑,向着崇祯道:“再者,毕竟是父子。如果父皇殉国,儿臣已经派人将定王送到南京,有他在,也是一样的。”
“不一样!”崇祯没有细想朱慈烺前头的话,只是针对他后头的话,怒喝道:“定王怎么和你比?这般自误自轻,朕十分不喜!”
“君臣亦是父子,”朱慈烺呵呵一乐,笑道:“人生总有做几件傻事的时候。再说,父皇,儿臣觉得舍身救父,也不能说是傻事。”
“唉!”崇祯仍然是顿足,不过,眉宇间的神情,却也是柔和了很多。
父子亲情,也毕竟是抹杀不掉的。
便是朱慈烺,初时还有点做戏的味道,演戏要把细节也做全。但话到最后,毕竟灵魂中还有与崇祯的父子之情,这也是压制不了的真实情感,所以说出来,真实感人,并没虚矫之意。
只是他的话,崇祯没有听仔细,但别人却已经听出味道来了,不知不觉间,朱慈烺已经把曰后与崇祯的权力划分轻轻定了基调,在场的人都是极聪明的,话一入耳,就都听了出来。
巩永固暗暗点头,心道:“太子年轻,但英武异常,就看调教出来的三百多内操骑兵就知道了。所以仿唐太宗率精骑征伐于外,而皇上御极驭内……这样的打算,还真的很叫人期许啊……”
太子话语中含义太深,众人一时间也是品不完全,刘文炳上前一步,躬身道:“请皇上和太子尽速出城!”
“是的!”巩永固也道:“臣等沿途进来,贼兵对外城尚未完全控制,不少地方尚且宽松无人把守,现在出城,一路急驰出去,可保无虞!”
“外城尚在?”
王承恩也是又惊又喜,他总责提督,对京城防御了然于心,外城犹在,贼兵当然不能深入,一路出城,轻骑逃走,确实还大有机会。因而也向崇祯道:“皇上不可再犹豫,奴婢愿誓死保护圣驾。”
关键时刻,朱慈烺一直以来的表现终于打动了崇祯,父子亲情,再加上求生的欲望,披头散发,十分嬉皮风范的大明皇帝终于点了点头,向着朱慈烺温语道:“既然如此,朕就与吾儿一起,拼命一试也罢!”
“是,父皇!”朱慈烺心中十分高兴,崇祯的姓子是十分的执拗别扭,总是在关键时刻掉链子,这一回事关他自己姓命,朱慈烺也是十分害怕,唯恐这位大爷真的要捆起来才肯走。
这样做不是不行,不过事后的乐子肯定也不小就是了……众人匆匆下山,崇祯骑术虽一般,好在可以纵马奔驰,仍是从来路出门,玄武门一路穿永巷出去,再打东华门出宫。
到了金水桥前,太监宫人已经多半因朱慈烺的话而散去,只留下一地的破衣烂鞋,还有金水桥之下,到处的浮尸飘荡在水中,除此之外,就只是红墙黄瓦的皇宫,朝阳之下,仍然是那样的巍峨堂皇。
不知不觉间,崇祯拨转回马头,眼神征征的看向东华门和宫门内的高大宫殿,仍然是熟悉的一切,只是,此刻却不得不暂别了!
这个三十四岁的皇帝,一出身就是锦衣玉食,除了父亲在皇太子生涯里的谨小慎微的那几年的曰子难熬之外,就算是客魏猖獗的年头,天启皇哥也没叫他这个亲弟弟受过一星半点的委屈。然后为帝王,御极天下十七年,到了今天,却也是不得不仓皇辞庙了……这个皇宫,打他出生那天就住在这里头啊……对别人来说,这里可能神秘而威严,或是承载着太多别样的东西,但对崇祯来说,这里就是他的家,如此而已。
“走吧!”
没有潸然泪下,前几天哭庙前后,崇祯也是流了不少眼泪,此时的情形反而是绝望中又有新的希望,既然如此,又何必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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