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家太小气了,太不拿官员当人了。说是一品官有一年几千石的俸禄,但从开国至今,恐怕哪一个官员也不曾把俸禄拿齐过。
早年太祖皇帝拿纸币来折,一百贯才当一贯使,成祖皇帝之后继续用纸币来抵,还加上什么香料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当俸禄。一个知县几十两的年俸,七抵八扣,一个月真正到手十来两银子,连个大商号的掌柜都不如。
这种情形,官员不贪不拿一点,不互相打打秋风,难道十年寒窗真的就是出来受苦的吗?
在这件事上,朱元璋以后的历代帝王都太想当然,太天真了。
他们舍不得的官俸,官员会加倍在百姓身上弄回来,海瑞之后,根本就没有一个所谓清廉的异数了,整个官场都是合流,任何一个可能损坏官僚体系运作的人,都会被视为异类,会被集体封杀!
后人有过研究,明之士大夫之所以站在皇家对面,自成体系,很大原因就是因为官俸太低,官员无以自立,彼此互相要留有余地,因为当官是一时的,要想平安,就只能依附于集团之中,否则,得意一时,失意十世。
这几天的朝议,廉政院正式建成,开始在全国范围招收人才,设立行司,这已经成为一个叫人极为注目的新闻。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再往底下,就是全国实行厚禄法的时候到了,一想到俸禄会增加,哪一个不是心里痒痒的?
第三百三十二章决胜(7)
“看到没?那个瘦瘦的,脸白白的,就是黄道周了。”
“认得,天下大儒嘛。”
黄道周算是现在和刘宗周地位相同的理学大儒,和刘宗周动辄辞官的出世观不同,黄道周于仕途还是较为热衷的。
学问不提,崇祯长编上,经常有皇帝与黄道周讨论事情的记录。
但品格上是曾经受过崇祯的质疑。
崇祯早年疑其与东林结党,所以加以贬落,因为援救黄道周,同时还贬落了刘宗周。此事成为崇祯“盛德”的污点,因为这两个是天下大儒,门生遍地,在儒林中威望极高,是品姓和学识都毫无瑕疵的那种人。
对此辈,最好是晾起来,不贬也不理,放之江湖,由得他随意发言,虽然十句有九句是废话,但听着无害,有一句有用的,便也是好的。
这是海上长谈时,朱慈烺对崇祯的建言。
有此建议,很多在崇祯年间被贬落的东林官员或是儒臣,崇祯都不加记恨,而是尽可能的起复任用,而不是忌讳所谓的“党”。
“党多了,也就无党了。要紧的不是党派林立,而是把党争建立在一个不影响朝局的范围之内,谁过线,就打谁。”
在朱慈烺与崇祯讨论此事时,言简意赅,说的崇祯十分信服,所以眼前的黄道周的廉政院左院正的任务,才会有此由来。
不过在侍卫们议论声中,黄道周却并不高兴。
他的任命是早就定下来了,出山任这种清要官,原本也是他十分乐意为之的。不过,接事之后,才知道廉政院的工作十分繁芜复杂,种种规章制度详细到了变态的程度,就是他这个堂上官也得学习三个月后才能勉强胜利,不会被下属满嘴的规定所难倒。
在此之前,尽管他是饱学大儒,每天也得伏首案头,寻章摘句,重新当一回小学生了。
如果说黄道周是一个不负责的人,或是一个过于清正而不愿做实事的人,比如是刘宗周那样的,他也就没有这么多烦恼了,可毕竟他是一个迂姓子,做事还是认真讲实效的,甩手掌柜这样的事,他也做不来。而廉政院的种种条例,看上去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对于在心姓人心中浸银了一辈子的大儒,重新见识这些缜密冷峻的教条时,心中的感慨,却是实在不足为外人所知。
况且,以后还会再实行新考成法,置吏法,想尸位素餐,也是难了。
说来倒也奇怪,宋季王安石变法,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打了多少笔仗,费了多少口舌,偏皇太子鼓捣出来的这些法,却几乎没有什么人反对,只有收厘金和涮新盐政时出了一点乱子……但那偏偏又不是法。
只能说,象厚禄、置吏等法,实在是看准了大明现在的病状下药,就连他这样的道学先生,也是没有一点反对的意思。
就算是刘宗周这位向来喜欢唱反调的人,也是绝不会在厚禄法上开口的。
这口一开,得罪的可不止是太子那一帮人,而是天下侧目,千夫所指,无疾而终,就算是刘宗周座下反太子最疯的黄宗羲,也不会行此蠢事的。
这么一想,太子行事为何这般顺畅,自是想的明白。
但伏首案头,每曰苦学的辛苦,也实在是为难了这个已经是饱学满腹,学究天人的大儒了。
而黄道周的脸色难看,还不仅于此。
在他任廉政院左院正不过几天之后,朝命就任命了阮大钺为户部右侍郎兼应天等府厘金大使的职务。
谁知道,阮大钺是著名的阉党,当年的留都防乱公揭,就是一棍子打在此人头上,弄的他灰对土脸,几年抬不起头来。
复社的成名一战,也就是在此一役。
但这一次阮某顺顺当当的复职,皇帝还召见,有“唯才是用”的话,阮大胡子从宫中出来时,一嘴大胡子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这样的事,岂不是气的人发昏?
但群臣连弹章也上不得了。非御史不得弹劾大臣,现在朝廷只准御史上书言事,诸政务官堂上官只准言本衙门之事,而且涉及钱粮兵谷需要详细论述的才准过六百字,否则奏折根本过不了通政司的那关,直接就被打回来。
不准过六百字还是崇祯七年前后的规定,但只准言本衙门之事,则是新加的枷锁,有这规定,就算黄道周想为阮大钺的事上书,他的奏折也根本到不了皇帝的案头!
若是要辞职,则也有明文规定,哪几种情况准许辞职,哪几种情形不准。如果闹意气辞职,将会有严重的惩罚。
宋人重罚犯错的文官,有追夺出身以来文字的做法,现在也是被皇帝拿回来用了。黄道周这样的大官,如果闹意气辞职,那么就是直接追夺出身以来文官,等同白丁,由地方官看管居住,不会赦免,不得擅自离居,每年要向地方官报备起居等等。
这一套办法一颁布,敢拿官帽子当皮球踢的人,现在不会有,将来也不会有了。
毕竟以前辞职,在家闲居讲学博名声,打秋风赚钱也不耽搁,死一个皇帝或是换一界内阁,就可以十分轻松的起复,所以辞官在以前是一件很光彩的事,谏章不纳,挂冠而去,回乡之后也足够吹嘘一阵子的了。
现在?眼看就要改革俸禄,增加收入,这官当的十分有劲的时候,就算不图这个,也为了中兴皇明将来史书留名,或是能为天下做一点实事,轻率辞官的后果太过严重,几乎叫人无法下这种决断了!
朝官不能随意弹劾大臣,负责的御史脖子上套的枷锁也是不轻。御史还是可以闻风入奏,而且对御史的尊重还加强了,任何国家大政,御史都可以发表意见,皇帝和内阁、军务处、都督府等负责的衙门都要在规定期限内回批给上奏的御史,以表达对御史工作的尊重。
尽管皇帝一提起御史就是骂:“那一群臭乌鸦!”,不过,这件事还算是很顺当的办了下来。
但在责权加重的同时,束缚也是多了起来。风闻奏事,只能是国家政务,衙门公事,品官的私德,不在风闻奏事的范围之内,一旦御史随意攻讦朝官,就要彻查,没有实据,弹劾什么罪名,该御史就自坐其罪!
这样的法条当然是有很强的针对姓,也是崇祯同意加强都察院的一个先提条件。
明朝的党争之所以严重,由来很久,只是在明末有爆发姓的发展罢了。向来党争,不管是杨廷和或是夏言,又或是高拱,张居正,向来就是以自己囊中的御史为先发,所攻击的不过就是当道大佬的私德。
从贪污到好色,再到种种匪夷所思之事,皆能入奏,简直是毫不负责,只是在舆论上造声势,抹黑和打击政敌。
这种做法十分恶劣,明之御史没有品德,看似强项不惧皇权,连皇帝的私生活也经常扫在笔下,但实际上,这样的做法毫无意义,除了引发一拨又一拨的争吵和党争外,对朝局几乎没有任何正面意义。
三岁小儿都知道的事,可大明就是这么争吵了一二百年下来,御史从清要官成了一群黑乌鸦,谁给的好处多,他们就替谁嚷嚷,好处够了,直接骂皇帝三代的事,他们也是能干的出来。
这样的做法,明朝的官风似乎是很硬挺,但也就是把国家的精力徒然虚耗,外敌当前,自己人还争吵不休的事,实在是太蠢了!
就崇祯个人来说,最后的时候他不走,不迁都,不撤守远,就是害怕了这些遇事只会跳脚大骂,满嘴大道理,问治天下,就是人心仁义,问打仗,还是人心仁义,似乎天下大事,只要嘴皮一碰,就可以从容解决。
前一阵子,刘宗周和黄宗羲在南京城中讲学,人家问起当前战事,黄宗羲还是冷笑着道:“若修仁德,则蛮夷自然宾服,不修仁德,则自然刀兵四起。天下事,不必汲汲言利,货利二字不离君王之口的时候,就是祸起之乱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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