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知道!”
魏岳已经泪流满面,而冯恺章也是从坑上跳了下来,叉手站在魏岳下方,用最恭谨的姿式来听。
“就这么样,东虏先是派了几个旗十来个佐领,被咱们一冲而过,根本挡不住,后来见势不妙,又是加兵,但咱们根本不理,只管向前,两边后面都不理会了。这般冲法,当然挡不住咱们,后来就冲到了黄幄面前,我已经看到了,黄幄之下,有一个身形肥硕的虏首,戴几层的鞑帽,饰的东珠隔的老远也能见到,虽然是一身青布箭袍,但咱们都知道,那就是奴首黄台吉。一见他,大伙儿更是嗷嗷叫着向前……”
讲到这里,魏岳声音就是低沉下去,渐渐听不大真切了。
其实松山一役,明朝是把最后的精兵全搜罗去了,连京营中可一用的也派给了洪承畴。十三万大军,几乎全是各镇精兵,为什么陈新甲等人催促洪承畴速战决胜,除了粮饷支撑不住外,这一次花费巨资动员的全是边军精锐,也是使从皇帝到大臣都信心十足的原因。
自从和东虏开战以来,还是头一回调集这么多边军军镇一起做战。
可惜,逼催太急,洪承畴失了方寸导致粮道被断,于是大同总兵先逃,然后关宁军不遑多让,立刻奔逃,大军一乱,自是土崩瓦解。
但关键之时,秦军和洪承畴中军不乱,不退反进,数千骑冲向清军主阵,最近之时,离皇太极的本阵只有几箭之地了。
这一役是皇太极惊愤怒的一次,连派大军,就是挡不住疯子一样的明军,最后他连自己的摆牙喇护兵也全派了出去,这才堪堪将明军挡住。
此役过后,这个奴酋也是觉得伤了元气,后来好些年没有入犯,明清之间,才相安无事了好几年。
做为当时冲阵武官中的一员,魏岳的骄傲自有理由,不过愤怒更是叫人扼腕同情。
先逃的大同总兵王朴被斩,而冲阵不成,被乱军裹回的魏岳等人,却是有不少也被当成逃将抓了起来,关宁军也是逃跑在前,却是上下相安无事,朝廷根本置之不问。
魏岳等人也是知道,东事还要靠关宁军,所以朝中,特别是皇帝,绝不愿把辽西将门逼到东虏那边去。
那就只好委屈他们了……逃回的人,大半被斩,而魏岳几个,如果不是任兵部侍郎的冯元飙兄弟等人出面营救,怕是也保不住项上人头。
如此这般,眼前这个军汉不愿再给大明真格效力,就算是后来无罪,还重入京营为武官,这颗心却是冷了下来,再也暖不回来。
“唉,大明之事,就是这般弄坏的!”
冯家大公子也是有点气极败坏的模样,今上当政这十几年,断事不公,用人太急而轻信,刻忌寡恩,处断失措……眼前这人,便是十足明证。
“除非皇上向咱们认错,不然的话,这次大公子来虽然是身负重任,但是大公子自己去办吧。”说着万分不可能的话,魏岳神色淡然,只道:“国家大事,已经与咱无关。”
第二十九章阁臣
文华殿中,金台之上,崇祯皇帝将手中的奏报翻的飞快……没一件是好消息,没一条是可以提气壮胆的奏报。
没有几天就要过年,可户部太仓,内库、里库,全部都是空空如也,整个大内,搜括不出十万银子来。
很多年赏和皇赏照例都要颁发,但也实在是拿不出一点钱来了。
身为这个庞大帝国的皇帝,他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窘迫和压力。以前年景再难,却也没有过如此的凄惨景像。
而且,关陕已失,山西空虚,年后如何,现在也是一无办法,他自己没有办法,而眼前群臣,却也是个个束手。
几个内阁大佬如泥胎木塑,崇祯看着就是生气,不觉将脚在金台上轻轻一垛,喝问:“府库空虚,先生每有什么要说的?”
首辅陈演一惊,好象刚睡醒一般,呆了一下,才答道:“哦,请皇上发内帑。”
“请皇上发内帑劳军,济民,救灾。”
“府库空虚,唯有请皇上以内帑救急,待外府宽裕时,再来充实内库就是。”
崇祯闻言凄然,几欲落泪,半响过后,才缓缓道:“内帑实在已经枯竭,所存数目已经无法告诉给诸先生……今国事如此,朕欲向皇亲戚里并大臣募捐,诸先生,以为如何?”
说是募捐,其实也就是摊派了。
这一次皇帝决心下的更大,一看就知道非要群臣捐助不可了。
因为这一次和上次还不同,上次只是感觉困难,所以从勋戚先开刀,指望弄个几百万银子挡一挡。
这一次却是连给上城京营禁军的年赏也拿不出来,实在是说不过去,所以颇有“最后的挣扎”之感。
而崇祯这一次也没有和谁密商,直接就是在这样的内阁会议里提出来,也是明显的显示了自己的决心。
上一次是武清侯硬顶,几次催逼才交了两万银子,崇祯非要二十万不放过他,结果两边顶牛,最后是皇亲们胜,崇祯惨败。
现在新的一回合开始……这一次,崇祯决定对皇亲是晓之以理的劝说,对大臣们,则是突然宣示,打一闷棍逼他们拿钱出来。
只要内阁带头,每人拿个几万或万把银子出来……崇祯对他的臣下的品行还是比较有数的。在他治下,越治越贪,为什么他每次都这么有信心的搞捐助,实在也是对自己臣下的操守据有强烈的信心……嗯,就是说,皇帝知道他治下的臣子无官不贪……
“臣,臣,臣家中实在无钱哪!”
在一阵叫人难堪的沉默之后,首辅陈演猛然跪倒在地,泣道:“启奏皇上,臣是国家首辅大臣,向来清廉,俸禄只够自用,全无积余。现在将近年节,臣家中只有存银十余两……如果皇上要……”
“好了!”崇祯断喝一声,打断了正在起劲哭穷的首辅,又把眼光看向其余几个辅臣。
次辅魏德藻一哆嗦,只得开腔道:“臣的境况比首辅大人略好一点儿……臣愿捐资二百两白银以备军国之用。”
这两个阁臣,真是什么事都要别苗头,到这功夫,还在这种事上明争暗斗。
陈演用眼神看向魏德藻:“你好狠!”
魏德藻微微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你也不差!”
两个阁臣此时倒是莫逆于心的样子,只是须臾过后,似乎又是想起来什么,两人的眼神突然又是变的黯淡下来。
“唉,二百两……”崇祯心知拿这些官场老油条没有一点办法,了不起他们就是退出内阁,但银子还是一文钱不会多拿。
因为和皇帝顶牛,最多就是没得官做。如果真的掏几万银子出来,那就是整个内监加皇亲和文武大臣的公敌,将来死的不知道有多惨。
刻忌寡恩,唯利是图,当然,这个利不是小利,而是崇祯觉得只要对国事有利,做事可以不遵循章法,也没有道义可言。象陈新甲那样,主议和不过是秉承帝意,结果事情一出,乱蜂蛰头时,皇帝没有担当,不说帮臣下挡一挡,却是拿陈新甲出来当自己的挡箭牌,用这个大臣的人头帮自己平息众怒……皇帝当成这个鸟样,哪个臣下会出心出力,冒着危险给他效力卖命呢?
“罢了,散朝吧。”
既然议而不决,也就只能叫阁臣们退下。
等陈演几个走了,崇祯才恨恨的一垛脚,怒道:“文臣误国,自私庸懦,全部该杀!”
最近皇帝这么毫无理姓的大发脾气也不是头一回了,所以在场的内监都是垂首不语。良久之后,才有一个穿着朱红圆领,头顶乌纱玉带官靴的内监匆忙赶来,到了崇祯跟前就是一跪,嘴里道:“奴婢该死,叫皇爷久等了。”
“怎么这么迟?”崇祯也是很不耐烦的样子,喝道:“辰时就出宫了,到现在才回来!”
“奴婢在老皇亲的府里坐了整四个时辰,想着皇差要紧,不敢动窝儿。就是这样,也是没有把差事办好……奴婢真该死。”
奉命出去办差的是司礼监的徐高,在宫中也算是排的上号的人物了。这一次皇帝请群臣助饷,皇亲当然也跑不掉,嘉定伯周家是皇亲排第一,所以派了这个司礼太监上门。
“好歹不拘,几万总有吧?”
一听说差事没办好,崇祯心头一跳,有点儿慌了神,勉强镇定了一下,问道:“怎么回事,究竟老皇亲怎么说?”
周奎虽然只是个伯爵,但到底是皇帝的岳父大人,所以就算皇帝私下称呼起来,嘴头上也是很客气的。
“奴婢一到,就和老皇亲陈言皇上助饷之事,又将现在宫中和朝廷的窘况向老皇亲再三的说明,并且言明:皇上说了,只要等国事稍有起色,一定会加倍奉还。况且,老皇亲现在所有,都是皇上所赐,这十几年来,最少有十几二十万的身家吧?据奴婢所知,应当还不止此数……谁知道老皇亲抵死不肯,奴婢嘴也说的干了,到最后,老皇亲只给了两千银子,如此这般,奴婢只能回来复命了。”
说到最后,徐高一叩头,一脸沮丧之意,只道:“请皇爷重重治奴婢的罪。”
“唉,朕知道了……”
崇祯只觉得浑身无力,连抬根手指头的力气也是欠奉。说实在的,他对这个老岳父实在不坏,封爵,赐田,赐给大内珍藏,前些年手松一些的时候,金银珠玉字画古董也没少给,周奎家原本是一穷二白的小吏家庭,现在呢?光是土地怕也有好几万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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