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刘营中,探子也是各式各样,车船店脚牙都有,扮什么象什么。但走南荡北,打探军情,传播消息,收买官兵将领或是文官,都是假扮成卖艺人最为合适。
他们是十月初九进的城,闯军还在潼关之外,就已经开始布置往京师塞探子的事了。这种事,向来是宋矮子和李岩两位正副军师负责,他们都是一等一的聪明人,看的远,谋的深,底下的人不敢多问,但只听命行事就对了。
这一伙人入了京师,转悠了几天,上下心里都是一团火!
这诺大京师,首善之地,没来之前想着是怎么的齐整宏大,又是怎么的庄严神圣,谁知道转悠了几天,把帷幕渐渐掀开之后,结论不外就是那四个字:不过如此!
城防根本谈不上,流民众多,污水遍地,除了贵人们住的坊市,到处都是如此。京营兵人数又少,军心也涣散,那么深广厚重的城墙,几十个垛口也没有一个官兵巡逻经过。
打入城之后,众人夜里犯禁出来,潜到城头,甚至都要摸到城门楼子上去了,城防如此空虚,城中人心惶惶,这燕京城看着还是那样,其实内里烂了个底儿掉……进来瞧了这么一圈,带队的老者姓汪,心中已经断定,大军一至,京师必得,大伙儿跟着闯王荡了十几年,可终于是要熬成正果了。
老汪还有负责拉拢京师官员的要紧差事,适才出事,手底下几个小伙子瞧不过眼,颇有跃跃欲试的意思,那个叫慧梅的河南姑娘,更是气的俏脸煞白。
不过老汪拦住了他们,只沉着声道:“一个老太婆要紧,还是大事要紧?”
别的人都不吱声,只有慧梅拧着声道:“这个账俺算不来!”
老汪气的胸口疼,好歹拦住这个毛躁丫头,待事情解决,人群散去,找到背静无人地方,他才向着众人道:“你们都好生记着,这伙狗官,皇亲,国戚,都没有好人,等大军入城,闯王和总哨刘爷饶不过他们,福王的下场你们也不是不知道,咱们闯营放过谁?”
这话也说的是了,众人都是点头,老汪见状大是得意,却仍是沉着声向众人道:“要安静,咱们的事再过几个月才能大张旗鼓干起来,现在这时候,就是要夹着尾巴……被人打了都不能还手,懂了没?”
“懂了。”众人参差不齐的答着。
老汪得意一笑,带着众人要走,只一个后生突然道:“京师也不能说没有一个能人,适才动手那矮汉子,浑身铁铸般的肉……我看,有点儿象郝摇旗那厮。”
“哼。”老汪冷笑一声,心中隐约觉着不安,今晚那伙人,似乎见过几次,不过对方没有继续再缀着他们,而是早早走了,所以他觉得不大可能是厂卫的人,既然不关已,那就不必多管那么许多了,当下只是一挥手,断然道:“今晚去看各城门情形……旁人的事,我们不要管,也管不过来,只记得我一句话,安份守已,踏实做事,绝不要惹事生非!”
第二十五章杀人
夜漏更寒。
约摸有三十余人从暗处摸了出来,都是身形高大的长大汉子,穿着一身黑的衣服,这般无星无月的夜晚,若不是提着灯笼凑到近前,怕是谁也瞧不出来,居然有这么多人经过。
众人摸摸索索,从大街上数人一组,一直闪到了一座大宅边上的巷子里头。隔着一道墙,可以隐约听到大宅里头有起更巡夜的声响,只是时间已经到了下半夜,正是人一天中最疲惫的时候,所以这声响只是半天才有那么一点儿,而且很快就停止了。
“嗒”的一声轻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掷上了高大的院墙,虽然声音很小,但是在万籁俱寂的深夜,还是叫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王蛮子,你轻点!”
自从给人胳膊拧麻花的事传开之后,在太子内操中,王源已经有了新雅号,不过这厮倒也并不在意,人叫便答应,坦然受之。
“省得……底下怎么干?王校呢?”
“来了……轻点声。一会儿王源你带着你的人先翻,任尚和选好的弓手留在墙上和房顶控制场面,再来是断后,我和小爷几个,掩护王源两翼,肃清来援的范府家人。”
一伙人十来个武官,再有十来个精心挑出来的内操营兵,加上一个皇太子,俱是穿的朱慈烺亲自设计出来的夜行衣,再加上挠钩,各人身上带的攮子,短刀,组成了一个小小的劫盗团伙。
这其中,有战斗经验的是王源和李恭两个武官,还有几个曾经奉调出京到河南参战的京营官兵。
而王校这个正经的武官却是没少干强梁之事,看他现在指挥若定,十分娴熟的情形,似乎也不象他自己所说的只干过一两回的样子……
总之……晋商范永斗有难!
“小爷,要上了?”
在翻墙之前,粗豪如王源者,也是擦了擦头上冒出来的冷汗,轻声请示朱慈烺。
“翻吧。”朱慈烺一笑,在黑漆漆的夜色里露出了满嘴白牙,这个当口,他倒是笑的出来。
“晋商不法,丧尽天良。以正道无法诛除……我是天子之子,代天行事,有何不可?”暗夜之中,朱慈烺也是用尽全力,挥了挥手,用极冷峻的声音,向着众人令道:“你们之中,王源几个见过血,杀过人,任尚虽善射,一向射的是草垛靶子,今天晚上,孤以大明皇太子的身份,命尔等诛除不法歼商,除妇孺老弱,一律杀却,听到了么?”
李恭紧了紧手中短刀,沉声道:“是,谨遵殿下谕旨!”
任尚点头道:“卖祖汉歼,我杀之绝无怜悯。”
王源低声怒道:“需教卖国的人知道天有眼之外,还有俺王某人手中短斧!”
“殿下放心,吾等既然来了,就已经下定心心。”
“杀!”
充满血腥与暴虐的喊杀声中,朱慈烺环顾左右,一股热辣辣的情绪涌上心头。
天寒地冻,冷风呼呼直吹,但与这些热血汉子们聚集在一起,眼看要做着杀人越货的勾当,实在是危险重重,但那种快意与宣泄之感,叫他恨不得撕开胸口衣服,对着寒风狂吼一通,才能痛快。
这才是自己愿意存在的时代。
月黑风高,快意杀人!
到这会儿,朱慈烺才真正明白,自己天生就不是甘于平淡的人,什么温良恭俭让,一步步的谋定而后动,全去他妈的吧,老子这次不按常理出牌……因为老子……要活下去!
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还在等着老子只手逆天!
……
王源第一个顺着绳梯上去,开始在院墙上如鬼魅般的移动着。
范府是富贵之极,虽然家业根在山西,枝干在张家口,京师这里,就是囤积买卖粮食,范永斗公开的身份就是山西来的粮商,和其余几家大粮商一起,控制的粮食在几十万石上下浮动。可以说,民间粮价,就是这伙山西老财联手在控制着。
官府收赋税的时候,百姓无粮,这伙商人就低价收购,明朝又没有抑止这种行为,更没有常平仓等措施,所以无钱交赋的百姓只能任商人宰割,等到百姓家里存粮吃完,青黄不接的时候,这些大粮商又是坐地起价,大赚黑心银子。
象范家这种超级富商,从粮商到布商,再到当铺,钱庄,真真是一条龙的服务,不把小百姓敲骨吸髓的敲干吸尽,绝不算完。
再加上和建奴贸易赚得的大笔银子,燕京城内虽然不是根基所在,甚至住的时间也并不多,还是像模像样的置起了这么一座大宅,这几天朱慈烺有意无意的派人打听,李恭几个还动员了锦衣卫的朋友,把范永斗的这座宅子从院落到布防都差不多闹清楚了,这才有了今晚的行动。
时不我待,不行此非常手段,想有银钱做朱慈烺想做的事,绝无可能!
制度之内是撞不动了,太子无权干预外事,这些天,几番拉拢,几番试探,最后的结果不外乎就是个不成!
那么,就只有自己亲身而上了……
虽千万人吾往矣……
众人攀爬的地方正是内外院的交界,外宅有不少管家执事和庄丁家下人,虽然京师中不准富贵人家蓄藏甲胃和持有兵器,也不准训练家丁,不过末世之时规矩松动,范府这样的超级商人好歹也有几十上百的护院,这些人十之八九都在外院,还有一些轮班的在府邸四周提着灯笼巡逻,刚刚朱慈烺等人过来,就是闪过了一拨夜巡,这才安然到此。
王源第一个落在内院地上,在他身后就是李恭,院门处就有值更护院的两个汉子倚在墙上坐更守备,两人才落地,便是疾速向前,借着不远处戳灯的微弱光亮,两个汉子如猛虎般扑了过去,几乎是同时伸手,将正在低头打盹的汉子捂住了嘴。
朱慈烺刚刚上墙头,就但见王源右手高高举起,攮子在夜光下闪闪发光,几乎是没有任何的犹豫,直插入范府护院的咽喉。
夜色之中,鲜血的颜色格外刺目,那汉子拼死挣扎,却被王源死死按住,但见一个长大汉子在矮壮的王源膊弯中拼死挣扎,半响过后,才软软睡倒,两条腿抖动了一会儿,终于再无动静。
不论是前世今生,朱慈烺都是头一回见杀人,先见了只当是在看戏,只有在那双腿突然停住动作,他才猛然心悸一下,额头上,手心,后背,全是猛然冒出来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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