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刘岩倒是一征,不过猛然想起,自己确实已经兑了捐,是正经的四品勋阶,说起来比扬州府还要高半级,这一声“大人”还真的是当得起。
当下吭哧了一声,便是答道:“是我,尊驾是?”
“小弟不才,正五品营管带。”青年笑嘻嘻的道:“既然是刘大人,那么,就请吧。”
到这会子,里头的人显然是贵人,这么多花样出来,身份显然还不低。不过如此这般,化客为主,刘岩心中也是十分不悦,当下听说对方只是五品,于是还了半礼,冷哼一声,迈步便行。
等他过去,才又闪出两人来,对着那华服青年笑道:“小侯爷,这盐商架子还真不小。”
“你们找死么。”青年按一按腰间宝剑,手指在剑柄镶嵌的绿松石上轻轻抚摸了一下,轻笑道:“捐官儿也是官,勋阶官照都是实打实的,还可以追赐三代,太子殿下严令,有不敬重捐官,仍视其为民者,罢官发遣……你们想去临高是不是?”
“是,标下失言。”
两个大汉知道厉害,吐了吐舌头,也是手按腰刀,迅即又闪回在暗影之中。
到了这里,也就是最严密的防线,除了刘兆辉和最贴身的卫士外,不经允许,任何人也到不了这里。
象秦守华等才收的卫士,虽然勇猛过人,资历也很出众,但没有一定时间得到信任,根本就不可能被派到这里来。
刘岩大步而入,眼前栏上是一个少年模样的人,穿着灰袍,手中持着钓杆,正悠然自得的垂钓,他心中愤愤,于是便用嘲讽的语气道:“这位大人真的好闲适,只是不知道,枉驾光临,究竟有何指教,难道就是专程来钓鱼?”
“当然不是专程来钓鱼。”
对方哈哈一笑,扔了钓杆,笑道:“这阵子忙忙碌碌,哪里有闲功夫?想把这玩意捡起来,心静不下来,没用。”
说罢就是转身,一双眼先盯着刘岩看,双目黑而深沉,眼眸中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脸是瓜子脸型,肤色白皙,十分俊秀,但又是浓眉大眼,眉宇间有一股风霜雨雪侵凌后的痕迹,无形之中,把那种养尊处优公子哥儿的气息给打消光了。
总之,就是一个叫人一看之下,就知道绝非等闲,而是一个极为尊贵,且又有识见的大人物。
而细看之下,这人不过就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般人家,还是蒙童无知,最多刚跟着大人历练办事,或是早慧的一些,能中童生,秀才,就算是十分了不起了。
要想顶门立户,当个大人来用,最少还得再过十年。
眼前这少年,算是一个一瞧之下,就十分复杂的人物了……刘岩一时呆了,而且,脑海中只觉得这少年是十分的眼熟,似乎就在几天前就见过。可这几天,不是一起被关的盐商,就是那些看门的低层武官和小兵,哪里能见得如此天人般的人物?
当下期期艾艾,一个也算见多识广的盐商大豪,一时之间,竟也是征住了。
“好你个刘岩,才几天功夫,就不认识我了?”
这少年当然就是朱慈烺,处置了扬州之乱后,就是立返清江,督促各地收缴今年的赋税,没隔几天功夫,又因捐局事顺,开始准备已经很久的修路工程。
再下来,他打算预备利用这一段时间,在淮上各地,四处巡行,实地看一看。
为上位者,当然是要靠平时的积累,比如奏折,文书,官员密折,再加上特务禀报,用这些来积累对各地情形的了解与观感。
但有些事,不亲眼看一看,时间久了就隔膜了。
象崇祯那样,从生下来就在深宫,然后分藩王府,不得与官员结交,即位之后,除了儒家经典之外,对治国一无所知。
茶税在天启年间还有十万两一年,到崇祯手中,只剩下几千两。
很多关税,在清朝是一年几十万的收入,在崇祯手中一年就几万。
盐科税收一年不到百万了,这其中情弊不下来亲眼看一眼,又能如何洞彻其中,加以着手彻底改善呢?
盐引改票盐制度,也是要看看下头民情如何的!
这几天,正好得了秦守华一伙私盐贩子,用来带路,正合时宜。至于刘岩,在扬州时是听说起过,也在人群中看了几眼。
身家过百万的盐商,都是如此。
但若是说特别注意,那自然也是无此可能。朱慈烺当时看他们的眼神,不过就是宰肥羊前的打量罢了。
此时一说,刘岩先是征住,然后脑海中如电光火石一般,通明透亮。
再想起进来时的情形,那点子不满早就不翼而飞……一国太子没有这样的关防,才是咄咄怪事了。
当下不敢再犹豫,立时跪下,朗声道:“草民叩见皇太子殿下!”
第二百零六章余波(15)
“你不是草民了,刘大官人!”
朱慈烺虽和刘岩不熟,不过这笼络人心的一套,已经做的熟极而流,与人相对,再也没有此前的青涩与不适。
后世一个老师,今世是万人之上一人之下,这其中的转变与适应,在当初时他也是颇费了一番功夫呢。
当下便是伸出手来,将对方一把拉起,刘岩个头不矮,不过朱慈烺这一年多每天苦练体能和武艺,骑射也没有拉下,原本就是营养充足,帝王之家骨血也是优中选优的遗传,所以此时个头已经长的颇为高大,肩宽膀厚,高大威武,光是看身形,已是与诚仁无异了。
一把将刘岩拉起,笑道:“以后要记得自己的官勋散阶,行事万不可再与以往相同,这样,失朝廷赐给名器的用意,也叫人笑话。”
这一番话说是训诫,其实也是勉励,刘岩心中如何不明白?
当下十分感佩,只是在太子面前,这个盐商大豪反而十分拘谨,只能唯唯诺诺,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相见过后,朱慈烺仍坐栏上,月白风轻,清风徐徐,在这盛夏之时,水榭之上,他心里倒是有羡慕这些盐商了。
从外宅进来,一路上到处都是水漫砖的院子,一砖一石都摆放的位置妥当,收拾的十分用心思,从外堂到内宅,连同花园马厩,院子是一个套一个,粗粗看过去,光是这套大宅房舍就有三四百间,公侯之府,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而且内里是富丽堂皇,除了大门因为不是品官之家,只能用三开间的黑铁环门外,其余规制,其实也是与公侯府邸没有什么区别了。
最少,在舒适度上,这个盐商府邸,已经超过了皇宫大内。
这会子坐在栏上,不管心里如何想,脸上却仍是笑意吟吟,只看着刘岩,笑道:“涮新盐课,刘大人有没有什么可献议的?”
刘岩心中一沉,他当然有不少想说的,不过当着这位皇太子,哪里敢和盘托出?当下只得答道:“殿下,此是国政,草民……哦,臣如何能敢妄议!”
“什么妄议?”朱慈烺笑容顿敛,眼睛目视刘岩,问道:“尔明明心中有成见,当着面不说,难道上次扬州民变,心中仍然有芥蒂?”
“臣岂敢?”刘岩这一下真是吓了一跳,忙跪下答道:“臣等犯禁,殿下没有重罚,只关了十余曰,也不曾被打虐待,出来后还蒙恩典捐了官,阖家是欢喜的时候,正在感激圣德,哪里有一点怨望之心……臣是万死也不敢的!”
“这些话,说的也算恳切。”朱慈烺微微一笑,指着对面的凳子,笑道:“坐下说话吧。”
“是,臣谢殿下赐座。”
在自己修的水榭里头,刘岩还是头一回坐的这么战战兢兢。
太子虽年幼,委实非可欺之主。
自己不愿搅进浑水里头,第一句话就是存心推诿,而这位小爷并没有雷霆大怒,轻轻一语,就叫自己汗透重衣。
君上之威,这会子他才算小有明白,心里头再也不敢有什么异样心思了。
“君是累世盐商。”看着刘岩,朱慈烺目光灼灼,神色也是十分恳切,他缓声道:“我打听过了,盐商之中,浮浪无行者多,挥霍无度者多,真正有忠厚底子,又是世家出身,通晓盐务的,实在也是不多。现在你已经捐了官,再能在盐政上帮我一下,这两件大事,就算是有了着落,不再是无根浮萍了。”
有些话,对着这盐商不必多说。事实上,捐官是崇祯一力支持,而且收获十分明显,反对的人也是针对监生的权力,而对捐官并不如何反对了。
事实上,江南士绅之家,也颇有一些有钱的想捐官在身上,对全国一体实行捐官,都并不太抵触了。
而盐课涮新,其实和江南湖广一带关系不大,而改票盐制以后,江南湖广食盐还要便宜和方便不少。
但此事关系重大,交与朝议,这也就给了不少人在其中上下其手,非要给他这个皇太子和建在淮上的大元帅府捣乱的机会。
这些人,小人之尤,根本不理国政如何,党同伐异才是真格的。
从并刘泽清军开始,事实上,是从皇太子表面的太优异开始,无形之中,朱慈烺就已经得罪了太多的人。明清异同,制度上几乎完全一样,而在皇权的集中和对文官的制衡上,明是远远落后于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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