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眼下是冬季,万物凋敝,但庭院周遭却是点缀着常绿的松柏,芬芳四溢的腊梅,太湖石堆砌的假山,庭院正中的湖内,一个四周封闭,只留进出一扇门的凉亭孤傲地立在院落中,从王诩的脚下就能踏着湖中的踏石走到凉亭中去。
这哪里是住宅,简直是就临时搭建的供人娱乐之处。
“邵牧兄,布置得粗陋简单了些,切勿见笑,咱们去凉亭中再说。”任吉笑着伸手作请,王诩踏着石板走到了凉亭中。
一进入亭中,王诩才发现这亭子甚大,足以放下一张十人围桌的大圆桌了。此际,亭中摆放着一盆炭火,一张方几,几根木凳,还有一个老者和一个中年人。
任吉和任珞紧接着也跟了进来,任吉放下隔帘,向王诩介绍道,“这位是我的挚友王诜,字晋卿,亦是对邵牧兄你的字画钦慕有加。”
中年男子长须长眉,身材亦是修长,面净肤白,俨然一副风流样,“在下王诜。久仰邵牧大名。今日总算是得以一见呐。”
“咳咳”坐在一旁的老者满面不悦地咳嗽出声,半睁半闭的眼睛虚看着王诩,坐得笔挺的身板显出很好的修养,浑身散发着敌意。
“王邵牧,这位是汴京城大名鼎鼎的画师,燕寒先生,可比那日在相国寺的半吊子强出了不知多少倍。”任珞站在一旁斜睨着王诩。脸上一副掩饰不住的看好戏的表情。
王诩也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个少爷,只能拱手朝着老人道,“邵牧见过燕先生。”
老人冷哼着拱拱手,并不着答。
任吉见气氛要僵,瞪了妹子一眼,随即展笑对着王诩。“邵牧兄,你且请坐。”
王诩坐下之后,任吉和王诜热络地和他聊起了诗赋字画,正在三人谈得不亦乐乎之时,一旁早就看不过眼的任珞忽然出声,“纸上谈兵,能见着什么真本事,咱们来比划比划。”
“好好好。比划比划。晋卿也是很想一睹邵牧亲自执笔的风采。”王诜跟着附和道。
只有任吉无奈地看向王诩,他知道自家妹子是个谁都不服的脾气。所以今天才把燕寒找来,想要给王诩一个下马威,说实在的,任吉心里对王诩是仰慕,但还没到迷信的地步,他和燕寒认识已久,内心认为燕寒和王诩是不相伯仲的,所以他有些担忧王诩会出丑。
“不知燕先生意下如何?”王诩起身拱手朝着老人道。
燕寒缓缓地睁开半闭的眼睛,“后生可已过弱冠之年?”
“二十出头。”
“二十的年纪能达到如此的造诣,已经是难能可贵,老朽见过你的字画。字且不必说,饶是我这个半个门外汉看来,行、草、楷三书你都算是能登堂入室了。”
“燕先生谬赞了。”王诩赶紧自谦道。
老人抬手阻止王诩继续说,“老朽向来是半点不让人,能对你说这些话,也是发自肺腑。至于画嘛……”老人忽然眼神一厉,盯着王诩道,“老朽浸淫画技半生,实不信你这后生能有这等神乎其技的技艺,老朽今日愿与你一较高下。”
王诩听着老人的话中多少带着些妒忌的意味,他也能明白老人的心理,任谁也收不了自己辛苦努力一生所取得的成就似乎在一夜之间就被一个小孩超越了,但是王诩也不能不接招,他不能退缩,若是今日保全了老人的脸面,自己的名誉就会扫地,那么之前所做的一切以及之后要做的一切都会化作乌有。
“就请燕先生不吝赐教。”王诩恭恭敬敬地一揖。
任珞见王诩落入圈套,沾沾自喜地想着,王诩真是不自量力,燕寒乃是一等一的画师,我的师父,你居然敢应战,看你等会怎死的。
“嗯哼,今天的题目还是由我来出。”任珞见任吉和王诜为二人摆好笔墨纸砚,自己就自告奋勇地站了出来。
“嗯……”任珞拖着下巴,故作沉吟,随后才把早就想好的题目说了出来,“上次在相国寺出了一题乃是‘踏花马蹄香’,王邵牧你作的画看来像是那么回事,而且好像你也擅长画这种画。所以呢,今儿我就偏袒一下你。”任珞自说自话地所谓施舍让王诩哭笑不得,“唐人常建,有诗云: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今天我们就以此诗为题,画一幅‘山中藏古寺’,怎么样?”
“好题!好题!”王诜拍着手叫好。而一旁的任吉亦是觉得此题不错。
王诩和老人也纷纷点头,随后便开始冥思构图,王诜等三人也默默地走出了凉亭外。
“晋卿,你怎么看这次的比试。”任吉出言问道,言语中对王诩有些担心,他是不会去问自己的妹子的,因为他自己的妹子他比谁都清楚。
“哼,那还用说,当然是燕先生赢啰,那个什么王邵牧,上次只是侥幸罢了。”任珞抢白道,她不管任吉有没有问她。
王诜对任珞的脾气秉性早就习以为常,也不见怪,只是对任吉道,“子墨,你的字体、画风尚未成熟,以我之见,这王诩乃是不世出的奇才,字画皆是一绝,涵百家之长。不如你就借此机会拜他为师……”
“王诜!你的意思是他肯定能赢了?”任珞气鼓鼓地瞪着大眼睛看着王诜。
王诜听任珞直呼其名。也不生气,心平气和地道,“子轩,燕寒先生虽是大才,但其依凭的乃是后天之努力,与王邵牧先天而成不可……”
“哼,那你等着瞧。看看等会到底是谁输谁赢!”任珞很是不服气,她本就讨厌这个把他哥哥带坏的人,现在还要说王诩的好,贬低她师父。
任吉挠了挠头,对于他们之间的斗嘴早就见怪不怪了,“晋卿。我唐突拜师,王邵牧肯不肯接纳,而且他的字体多变,画风不拘一格……”
“子墨太过多虑了,真是由于王邵牧字体多变,画风不拘一格,才能教授你,为你定性定根。从百家之中淬炼精华。找到属于你的风格。”王诜谆谆善诱道。
任吉听着王诜的话,琢磨了半响。喜形于色,露出少年心态,“晋卿所言极是,想来他王邵牧定然会成为我的良师益友。”
“王诩不单长于字画,还擅长诗赋,他的《邵牧词》可非是伶工商女之词,有婉约倾述之调,亦有豪壮坏国之曲。”王诜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哼唱了出来。
“哼,我看就是下一个柳永吧。”任珞不无揶揄地打击王诜。
王诜得意得笑出声来,“子轩,你这就大错特错了,王邵牧非是下一个柳永,却极有可能是下一个范文正公!”
“范仲淹也是他一个留恋字画诗词的人可比的?!”任珞瞥了一眼王诜。
“晋卿何出此言?”任吉倒是显得很感兴趣,他觉得这个王诩就像个宝藏一样,总是吸引着人去挖,但怎么也挖到底。
“王诩已经参加了今次的大比,依他所著的两本经义《孟子集注》和《经世致用》来看,进士三甲必有他王邵牧一席之地。所以,王诩非但是水墨巨匠,诗词之雄,更是我大宋朝的社稷之柱!”
“呸呸呸呸,你也不怕把他吹得太高了会摔死,礼部的省试还没放榜呢,就什么社稷之柱了,他是章惇还是曾布?”任珞实在是受不了王诜的吹捧,继续批驳道,“还有,什么水墨巨匠?我师父才是水墨巨匠,等会他输得脸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饶是任吉平日里对自己的妹子万般容忍,但此时当着王诜的面这样对王诩一番批驳,他也忍不住开口说了一句,“即便晋卿有些个夸大了,但是他说的都是事实,再有,不管王邵牧能不能赢,我都定然拜他为师。”
“子墨明智,这样的人才多少年才能出那么一个,一定要抓住了。”王诜也不直接去反驳任珞,而是在任吉身边煽风点火。
任珞闷闷地走到一边,也不理会二人,王诜是什么人她一清二楚,她才不会相信王诜说的什么王诩能写经义之类的鬼话,王诩顶多也就是个半吊子的画师,能写些个她也没读过的青楼姐儿唱的淫词艳曲罢了。
任珞和王诜彻底地杠上了,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一定不能让哥哥拜王诩为师。
“哎”燕寒叹了一声气,从凉亭中走了出来,带着暮气的眼神看了看等待的三人,摇摇头,负手而去。
“燕先生……”任珞喊了一声,燕寒却似没有听见一般径直离开,王诜和任吉对视了一眼,随即进了凉亭中,任珞一跺脚,也跟了进去。
三人一进凉亭,正见王诩在收拾笔墨。
王诜走到两幅画跟前,看了看,遂指着其中一幅问道,“这幅是邵牧你画的。”
王诩点点应诺。
“难怪难怪……”王诜看着王诩的画作喃喃地自言。
任吉也走上前去,并肩站到王诜跟前,欣赏着二人的画作。
任珞瞪了王诩一眼,也跟着挤了过去,指着其中的一幅问,“这是王诩画的?”
王诜笑着点头道,“依出题官看,哪一幅更胜一筹?”
任珞看了看王诩的纸上,除了一个挑着溪水的和尚背影,再无其他,宣纸上是大片的留白,而燕寒的纸上却是一座古寺。
“这…也不能完全说是王诩赢了…”任珞通过上次的事,悟性甚高的她已经明白了意境的含义,就两幅画的意境论,王诩显然技高一筹,而燕寒负手而去,也是明显的认输了,但是她心里不服兀自嘴硬。
“邵牧兄才学非凡,文墨出众,不知能不能…”任吉从画中回过神来,满眼期待地看着王诩,眼看就要把拜师一事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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