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世绩和郑家的关系,史书中并没有太多的记载。
郑言庆好奇的看了一眼徐世绩,而徐世绩也正上下打量他。
目光相视,两人突然一笑,点了点头,却没有交谈。
走进阁楼里,众人已经分别落座。孙思邈和杜如晦,被安排在了主位上,徐盖和郑世安,则分坐两边相陪。
“言庆,过来我身边坐吧。”
孙思邈向郑言庆摆摆手,然后又看了一眼徐世绩,“还有这位小兄弟,也过来一起坐。”
徐盖惊讶万分,向郑言庆看了一眼。
说实话,他原本并没有太过在意郑言庆。
毕竟郑言庆只是一个贱口出身,哪怕他是郑世安的孙子,徐盖也不可能太看重他。
可现在不同了,孙思邈虽然也叫上了徐世绩,但明显是看在郑言庆的面子。
这小孩子,有何德能,让孙思邈另眼相待?
徐盖这心里面,可就开始计较起来。
郑言庆欣然走上前去,在孙思邈身旁坐下;而徐世绩明显犹豫了一下,然后才走过去。
“今日劳徐先生设宴款待,思邈感激。”
孙思邈说着,举起酒杯。
徐盖和郑世安也连忙半起身,恭敬的将酒水饮尽。
而后,杜如晦又举杯相邀,徐盖和郑世安再次饮酒。接着,徐盖和郑世安再敬酒。
酒过三巡,徐盖击掌,从楼下走上来一些歌舞伎,轻歌曼舞。
郑言庆坐在一旁,对歌舞并无兴趣。
他扭头向窗外看去,却见楼下有一个小小的池塘,几只白鹅,在碧波间戏水。池塘水面,漂浮几抹浮萍,灯火辉映,更点缀了几分妙趣。酒宴的喧嚣,被湮没在这妙趣之中。
“喂……”
郑言庆觉察到有人推了他一下,回过神来,却见徐盖举着一杯酒,正向他看来。
推他的人,是徐世绩,想来是看见他出神,所以才提醒。
“郑少兄看什么,看得如此入神?”
“啊!”
郑言庆连忙赔礼,“徐伯父恕罪,小子只是看窗外白鹅,一时间出了神,还请见谅。”
“无事,无事!”
徐盖笑道:“这首阳酒楼的主人,倒是个雅士。许多人在此饮酒时,都会为窗外景致所吸引。昔日王右军爱鹅,愿书黄庭坚与之交换,更在家中营建鹅池而成美谈。少兄今日观鹅出神,将来也一定是风流雅士……大兄,你这却是好福气。”
王右军,就是大名鼎鼎的王羲之。
其爱鹅养鹅,更将鹅的体态融汇于书法之中。
相传,右军一日清早,与爱子王献之乘一叶扁舟,游历绍兴的山水风光。船到县攘村附近的时候,见岸边有一群白鹅,摇摇摆摆的模样,极其可爱。王羲之不由得生出爱慕之心,边想要把鹅买回家去。鹅的主人是一个道士,于是就说,右军大人想要的话,就请代我书写一部黄庭经吧。王羲之求鹅心切,欣然答应。
后来,他在家中修建鹅池,准备在池塘边竖一鹅池碑。
结果呢,刚写完‘鹅’字,就被皇帝叫走。王羲之的儿子王献之看见后,就提笔写了‘池’字。
于是,一碑二字,父子合璧,成为当时文人雅士的美谈。
杜如晦一旁笑道:“昔日右军父子为鹅立碑,今日言庆何不效仿,也是一桩美事。”
“我?”
郑言庆疑惑的看着杜如晦,连连摇头,“我哪敢和右军先生相提并论?”
“不试一试,又怎知不能呢?”
杜如晦眼珠子滴溜溜的打转,笑盈盈的看着言庆。
孙思邈说:“言庆何不一试?说不定,真的能成为一桩美事呢。”
他和杜如晦这边说笑,一旁徐盖却是惊讶万分。杜如晦那些话,他可以当做笑话,可孙思邈……总不可能,孙思邈也是胡说八道吧。听他的口吻,分明有把言庆和王羲之并论之意。心下倒吸一口凉气,这小孩子有何本领,让圣童如此赞誉。
不仅仅是徐盖吃惊,徐世绩也万分的好奇。
他也是聪慧之人,平日里相当自负。若非如此,他又怎可能入得了郑仁基法眼?
眼前这个看上去比自己还小的娃儿,真有如此才能吗?
郑世安,则在一旁微笑。
“那……我试试?”
郑言庆也不禁有些意动。
被孙思邈和杜如晦这么一戳哄,于是就决定下来。
自魏晋以来,文风颇盛。一般酒楼中,都会备有笔墨纸砚,以供酒客抒发情怀。
甚至说,许多酒店的小厮,可能目不识丁,但却能分辨出好坏来。
写的好时,他们会心一笑,将其保留;若是不好,则轻声鼓励,而后将其抹消。
言庆既然决定露一手,歌舞声立刻止息。
有歌姬匆匆取来了笔墨,放在一旁,好奇的打量郑言庆。
可是,写什么好呢?
郑言庆看着窗外在池塘中游耍的白鹅,心里有些踌躇。他静静的沉思,楼中众人,却屏住了呼吸。
孙思邈挽起袖子,在一旁轻轻研磨,也不催促。
这时候,池塘中的白鹅,突然引颈鸣唱。言庆心中一动,一首唐诗立刻涌现心头。
请先生勿怪,我这也是被逼无奈啊!
郑言庆提起笔来,走到了墙边。
而后闭目沉吟片刻,在雪白的墙壁上,恣意挥毫。
“鹅,鹅,鹅……”
徐盖轻声诵读。
但三个‘鹅’字出口,眉头却是一蹙,扭头向杜如晦孙思邈看去,见两人也是眉头紧锁。
这算是什么东西?
难不成,这小孩子准备在墙上写一壁的‘鹅’字?
可也别说,这小子倒是写了一手好字,刚烈磅礴,颇有风骨。不过,我怎么没见过这种字体?
徐盖正想的出神,就听杜如晦强压抑惊喜,叫了一声:“好!”
抬头看去,却见那三个‘鹅’字下面,已有了一行绝句:曲项向天歌。
郑言庆此时也已经进入了状态。
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好诗,好字!”
当言庆把那最后一笔书完,杜如晦忍不住抚掌叫好。孙思邈的眉头,也已经舒展开来,面露微笑,轻轻点头。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徐盖大声诵读,之后也忍不住大声叫好。
郑言庆的脸,此时通红。
不过并非酒意上涌,而是羞愧的脸红了……抢了人家颜真卿的书体也就罢了,如今又抢走了骆宾王的咏鹅诗。也不知道骆宾王如今出生了没有,真丢死个人。
一旁歌姬舞姬,对着墙上的诗指指点点。
“来人,来人啊……给我把这首诗拓印下来,快点快点,这第一版是我的,谁也别和我抢。”
杜如晦手舞足蹈,大声叫嚷。
自有歌舞伎跑过来,小心翼翼的拓印。
而孙思邈则捻须微笑,“言庆这首诗一出,我想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来咏鹅了啊!”
郑世安这时候已经懵了!
他知道自家孙儿,能写一手好字。
却没有想到,言庆竟然还能写诗?这小子,什么时候学会的本领,莫非真是天才?
徐世绩忍不住问道:“言庆,你这手字,是临摹谁的书体?”
没等郑言庆回答,杜如晦抢先说道:“小兄弟,言庆这一手字,可不是临摹来的。这是他根据蔡中郎的刘熊碑和王右军的丧乱帖,又融合了舞剑之意,而独创出来。”
“啊?”
徐世绩自认天赋过人,可听闻这句话,忍不住惊呼一声。
至于那徐盖,更是目瞪口呆。
独创书体?我的个天,这小家伙未免太妖孽了一些吧……刚才我还觉得孙先生说的有些过了。可现在看来,莫说是咏鹅,他若再大一些,又有谁敢在他面前言书呢?
孙思邈沉声问道:“言庆,你可想好了名字?”
“咏鹅!”
郑言庆脱口而出。
第十四章 徐世绩的缺点(上)
徐家和郑家的交情,可以追溯到郑大士的父亲郑伟一辈儿。
当年郑伟尽起郑氏族人,出兵北上,曾与徐盖的祖父并肩作战。当时的徐家,在齐鲁小有名气,还算不得豪商。正因为和郑家有这么一层关系后,徐家才开始发迹。
到了徐盖这一辈儿,徐家已成为河洛地区,响当当的豪商。
但时过境迁,随着朝廷对河洛地区越来越关注,有一些生意就不得不暂时停止。
毕竟,作为关东世族,郑家受到关陇军事贵族的冲击,不得不愈发谨慎。
违禁的事情无法再继续下去,徐盖也就生出了撤离河洛,回归故里的念头。郑大士和郑仁基对此,都表示了赞同的意思。不过徐盖提出一个请求,那就是让徐世勣拜在郑家门下,将来也能做进身之阶。毕竟,徐家富庶是富庶,但社会地位并不高。作为商人之子,徐世勣想要出人头地,会有很多困难。若有郑家支持,对徐世勣无疑是一件好事。考虑到郑徐两家的交情,郑仁基也就点头应承。
这就是郑仁基让郑大士带徐世勣去洛阳的原因。
回到营地之后,郑世安的兴致似乎不高。
言庆有些奇怪,于是问道:“爷爷,您怎么看上去,不太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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