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仲坚的身后,还跟着两个男子。一个是布衣粗衫,年纪在三四十左右,颇有出世风姿;而另一个年纪不打,也就是二十出头的样子,面色黝黑,形容沉稳。
张仲坚介绍道:“这两位是我在途中结识的好友。
这一位是孙思邈孙先生;这位小兄弟叫杜如晦,是工部尚书杜果杜大人的孙公子。”
“啊!”
郑世安不由得吃了一惊,连忙上前行礼。
杜如晦倒也罢了,可这位孙思邈,他却是久闻大名。
据说,这位孙先生七岁就开始读书,能日诵千言,也就是一天能背下一千字的文章。到二十岁的时候,可以说老庄,论佛家的《金刚经》,被世人称之为‘圣童’。
出生于京兆华源,也就是后世的陕西耀县。北周静帝时,隋文帝杨坚辅政,曾想要征召孙思邈做国子博士,却被孙思邈拒绝。此人不好仕途,颇有些淡泊名利。好清玄,喜欢炼气养形,后来学道于太白山,专门研究长生之术,医术高明。
所以,世人称孙思邈的时候,就赞他有名士之风。
许多世家大族,争相请孙思邈为座上客,其地位由此可见一斑。
孙思邈不是门阀出身,也没有做官。可偏偏许多人提起他的时候,都会流露尊敬之色。
郑世安身为安远堂的管家,对孙思邈也要毕恭毕敬。
至于杜如晦,祖父虽然做过工部尚书,但说实话,并不能引起郑世安太大的关注。
郑世安不关注,却不代表郑言庆不关注。
孙思邈的大名,他自然也听说过;可杜如晦的名字,对郑言庆而言,无疑更响亮。
房谋杜断,说的就是贞观年间的两位名臣。
一个是房玄龄,另一个就是杜如晦。言庆在心下倒吸一口凉气,见郑世安似乎有些怠慢,他忙轻轻拉了一下郑世安的衣角,然后看了看杜如晦,又看了看郑世安。
郑世安明白了,郑言庆在提醒他,不要厚此薄彼。
他的确是不怎么注意杜如晦,但既然孙儿认为他不该如此,郑世安也不好太过分。
与孙思邈见过礼后,他向杜如晦拱手道:“杜公子,久闻大名。”
杜如晦却眉头微微一蹙,冷声道:“如晦不过一介书生,至今白身,并无功名在身,郑管家又从何听过我的名字?”
很明显,杜如晦也觉察到了刚才郑世安的轻视,心中略有不满。
与后世房谋杜断的杜如晦相比,此时的杜如晦,正是年少气盛的年纪,全无后来的老辣果决。郑世安脸色微微一变,显得有些尴尬。他本是一句客套话,若不是看在言庆的面子上,也未必会理财杜如晦。哪知道,这杜如晦竟然如此狂傲。
郑言庆见爷爷有些抹不开脸,连忙开口道:“我家大公子曾在书信中提起过杜先生,说先生好读经史,将来一定前程远大。”
“郑大公子,竟也知我?”
杜如晦一怔,脸上的冷意随即消散了不少。
郑仁基虽然并非特别出名,但身为郑家族人,而且是安远堂郑氏的嫡传,身份自然不同寻常。杜如晦虽然有些骄傲,可听说郑仁基称赞过他,也不禁有些自得。
郑世安,则用诧异的眼光,看着郑言庆。
大公子何时夸奖过这个小子?
只是他也不好开口询问,微笑着点了点头,表示郑言庆所言不虚。
郑言庆则说:“杜先生可认识颜师古,颜先生?”
“你是说颜籀(音zhou,四声)颜大哥吗?”
颜籀,是颜师古的字,比杜如晦大四岁。郑言庆松了一口气,只要你们认识就好。
“颜先生年后要随我家大公子到洛阳,曾提起过杜先生。
他杜先生对经史之学甚有研究,而且颇有见解。所以大公子对先生,也非常仰慕。”
“哦,颜大哥真如此说吗?”
杜如晦笑意更浓,“如晦虽略通经史,但若论大家,还要首推郑氏。惭愧,杜某苦读十年,却身无功名。空学经纶,不过一介腐儒,算不得什么,算不得什么。”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杜如晦大概就是这样一种人吧。
言庆则说:“学经史,怎能称腐儒?殊不知,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杜先生又何必妄自菲薄,即便如今没有声名,日后也定成大家。”
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这原本是出自唐太宗李世民之口,却不想言庆竟提前说了出来。
杜如晦闻听,眼睛不禁一亮。
“小兄弟说的好,以史为鉴,可知兴替。”
他抬起头,向郑世安看去,“郑管家,敢问这位小兄弟……”
郑世安说:“这是我的孙儿!”
语气中,充满了自豪。心里面却有些奇怪,言庆对这酸秀才啰唆个什么?不过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倒也真的是颇有内涵。嘿嘿,他,可是我郑世安的孙儿呢!
不仅是杜如晦开始感兴趣,连带着张仲坚和孙思邈,看郑言庆的眼光也有些不同。
一个小娃娃,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语,不简单,不简单!
第十一章 我心似君心(续一)
经过了这么一个插曲,双方的气氛变得活络起来。
郑世安邀请张仲坚等人到营地里喝酒,张仲坚孙思邈和杜如晦三人,倒也不客气。
大家开怀畅饮,直到深夜。
张仲坚等人告辞离去,郑世安则走进车内,推醒了已经睡着的郑言庆。
“爷爷,干什么啊!”
“言庆,你今天和那杜如晦说的话……我是说,你为什么要说瞎话呢?大公子何时提起过他,你连颜师古先生的面都没有见过,又怎知颜先生的评价?”
迷迷糊糊,郑言庆轻声道了一句:“莫欺少年穷,他今日落魄,焉知明日不飞黄腾达?”
“啊?”
郑世安一怔,没有再追问下去。
言庆匍匐在他的腿上,沉沉熟睡。可是郑世安却心潮澎湃,看着言庆,目光复杂。
莫欺少年穷!
言庆啊言庆,你是在说杜如晦,还是在说你自己呢?
一时间,郑世安竟有一种茫然不知所措的感觉。他有一种预感,膝前的这个小孙儿,只怕不会沿着他安排好的路走下去……也许,言庆会有一个了不起的前程?
不行,他如今还挂着一个贱户出身,为了他的前程,还需尽快解决才是。
郑世安想到这里,不觉陷入了沉思之中。
黎明将至,天边泛起了一抹鱼肚白的亮光。
两处营地的篝火,都已经熄灭,所有人都正在甜美的梦乡中。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紧跟着,有铜锣声响,将郑世安和言庆从睡梦中惊醒。
“为善,出了什么事情?”
车厢外,郑为善回答道:“不清楚,是张仲坚那边的锣响。”
话音未落,就听张仲坚大声喊喝道:“什么人?再不住马,就要开弓放箭了!”
“休要动手,休要动手!”
马匹希聿聿长嘶,在黎明的苍穹中回荡。紧跟着就有人大声说:“敢问,可是郑氏安远堂的营地?”
找我们的?
郑世安拉着郑言庆的手,走出车厢。站在车辕上,举目望去,只见十余匹战马停在前方,马上的骑士,清一色身穿白衣,头扎白色方巾,手中更拿着明晃晃刀剑。
郑世安眉头一蹙,示意郑为善回答。
“我乃安远堂郑为善,敢问哪路朋友登门?”
马上的白衣骑士,拨转马头,面对郑家车队的营地说:“敢问郑言庆郑公子,可在里面?”
找言庆的?
这一下,不仅仅是郑世安,郑言庆也觉得奇怪了。
他可不认识这些白衣人,而且从小到大,他从未走出过荥阳,怎么会有人认识他?
不过听口气,对方并没有什么恶意。
于是言庆上前一步,“我就是郑言庆,你们是谁?”
马上骑士看了一眼言庆,然后甩蹬离鞍,大步走上前来。郑为善等人,顿时露出警惕之色,另一边张仲坚和孙思邈等人也赶过来,疑惑的看着白衣骑士走到言庆的面前。
“我家小姐有东西,要交给言庆公子。”
“我就是!”
白衣骑士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包,递到了言庆的手中。
白布包裹,上面还有字迹。包裹里面,有一缕乌黑的头发,还有一柄翡翠手柄,绿鲨皮刀鞘的匕首。言庆一眼就认出,这匕首赫然是朵朵随身携带的绿珠匕首。
忍不住一声惊呼,他连忙喊住了那骑士,轻声问道:“朵朵,她没事儿吧。她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小姐安好,只是如今不好露面。
包裹上有留言,公子可以细看……在下还有事情,就不再打搅,言庆公子,告辞了。”
“慢着!”
郑言庆一把抓住了白衣骑士的胳膊。
可那骑士的手臂,活脱脱似游鱼一般。明明抓住了,却诡异的从郑言庆手中挣脱。
“言庆公子,还有什么事情吗?”
“你稍等!”
郑言庆转过身,郑世安已命人点燃了一支火把,走到他的跟前。就着火把的光亮,只见那白布上,密密麻麻写着娟秀小楷:黯然销魂者,未必而已矣。况秦吴兮绝国,复燕宋兮千里。或春苔兮始生,乍秋风兮蹔起。是以行子断肠,百感凄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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