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弟,这……”
一听高宗单独召见自己,李贤刚静下来的心立马又乱了起来,面色凝重地侧脸看向了端坐不动的李显,试探地问出了半截子话来。
老爷子搞啥来着,玩离间?还是玩神秘?李显也被老爷子单独召见李贤之事弄得一愣,脑筋即刻急速地运转了起来,略一思索之下,已猜到了些端倪,只是尚不敢太过肯定,待得见李贤将目光投了过来,李显立马笑了起来道:“六哥放心,是好事,若是小弟料得不差的话,六哥此番该得大用了。”
“哦?竟有此事,这,这是从何说起?”李贤一听之下,不由地便迷糊了,实在是闹不明白李显所言到底是不是在说笑。
“六哥放心,但去无妨,莫要让父皇久等了,小弟便在此恭候六哥的佳音了。”面对着李贤的疑惑,李显并没有进一步的解释,只是语气肯定地回了一句道。
“唔,也罢,那七弟且先稍坐,为兄去去便回。”这一见李显说得如此肯定,李贤心中虽尚有些疑虑,可已然是信了七八分,自也就不再多啰嗦,对着李显点头示意了一下,抬脚便要向外行去。
“六哥切记,若是父皇让您帮衬着太子哥哥,还望六哥勿要迟疑,当即表态为妥。”不等李贤转身,李显已笑着加了一句。
“唔,孤知道了。”李贤心里头对于李显的话依旧是将信将疑,可又不想驳了李显的面子,这便含糊地应了一声,旋即大步向殿外行了去……
“滚,滚开,都给老子滚!”
行宫西边的一间不大的偏殿里,一阵阵暴戾无比的怒吼声在回荡着,不时还间夹着瓷器摔碎于地的爆裂声,在这等禁卫森严的宫廷中显得格外的不协调,很显然,敢在宫禁中如此放肆的,就只有一个人——贺兰敏之!
贺兰敏之一向是个率性之人,也从来都不讲甚规矩,可自打龚家园子案发之后,贺兰敏之已被关在这偏殿里整整三天了,虽说服侍之人不少,也不缺衣食,可却出不了大殿的门,这令本就因丧母失妹而悲愤不已的贺兰敏之更是忍无可忍——贺兰敏之不是没试过冲出殿门,可惜每回都被把守在殿门口的数名身手不凡的宦官给挡了回来,虽不曾受大的伤害,可次次都是被人打晕了送回殿中,着实是耻辱得紧,再加上丧亲的伤痛,令贺兰敏之几乎陷入了竭斯底里之中,但见其在大殿中疯狂地折腾着,将所有能砸的东西全都砸成了碎片,可惜他再怎么闹都没用,不单把门的宦官不理会他的疯癫,便是侍候在殿中的宫女们也全都视若无睹,只要贺兰敏之不出殿门,一众人等全都由着他的性子去闹,既无人去过问,也无人去劝止,这令贺兰敏之更是怒上加怒。
“滚,都滚出去,滚出去,滚啊,滚……”
贺兰敏之大发泄了一通之后,整个偏殿里已是一派的狼籍,再也砸无可砸了,无处使劲的贺兰敏之终于无力地坐倒在了一地的各式碎片里,大喘着粗气,口中依旧呢喃地咒骂着,一股子挫败感打心底里不可遏制地涌了起来,眼圈一红,泪水已顺着扭曲的脸庞流淌了下来,正自泪眼朦胧间,突觉殿中的气机陡然间压抑了起来,心没来由地便是一慌,忙伸出袖子胡乱地擦了下脸,红着眼一看,这才发现武后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他的身前。
“娘娘,甥儿心痛啊,娘娘,母亲还有姐姐死得好冤啊,娘娘您要为甥儿做主啊,娘娘……”贺兰敏之一见是武后到了,泪水更是忍不住狂涌了出来,伏倒于地,嚎啕大哭了起来,那等声泪俱下之状叫人不忍目睹。
一见贺兰敏之伤心如此,武后原本饱含怒气的脸色渐渐地缓和了下来,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了一道几不可察的复杂神色……
第八十四章殇之恸(下)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纵使是武后这般杀伐果决之辈,心中一样有着柔软之处,尽管不多,可到底还是存在的,贺兰敏之无疑就是武后心中一个牵挂,其在武后心目中的地位比之诸皇子来说,实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哪怕贺兰敏之着实是纨绔无行至极,可武后对其的任性胡为却从无一句的责备,反倒每每出手为贺兰敏之的恶行做掩饰或是善后,对其之照顾可谓是无微不至,究其根本而论,恐不仅仅是因与姐姐武顺感情深厚之故,更多的怕是因着贺兰敏之的俊朗形象寄托了武后的某种思绪罢了。
若是可能,武后实是不想贺兰敏之受到伤害,不过么,感情归感情,在大事上,武后断不可能被感情所左右,该下杀手的时候,自不会有丝毫的迟疑,更不可能手软,只是事过之后,内疚却也是难免之事,哪怕不多,可毕竟还是有的,这也正是这些天来武后始终由着贺兰敏之胡闹,却一直不露面的根由之所在,然则今日武后却不能不出面了,此无他,只因病刚稍好的高宗下诏要在行宫里为韩国夫人母女摆设灵堂,还要面见贺兰敏之,深恐贺兰敏之在圣驾面前惹出事端的武后自是不得不移驾亲临。
“之儿,来,快起来,姨娘自会为尔做主的。”武后眼中的异色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便恢复了清明,弯下了腰,轻拍了拍贺兰敏之不断簇动着的肩头,温和地劝说了一句道。
“娘娘,甥儿心里疼啊,娘娘……”贺兰敏之虽是听话地跪直了起来,可眼中的泪水却依旧如泉般奔涌着,仰头看着武后,一派伤心欲绝状地哭诉道。
“之儿莫哭了,姨娘心里也疼着呢,唉,姐姐与月儿就这么冤死在小人手中,姨娘……”武后话说到这儿,眼圈一红,泪水涌将出来,话便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姨甥俩相对恸哭了起来,登时便令一众随行宦官宫女们全都乱了手脚,可却无人敢上前去劝解,只能是面面相觑地傻看着。
“娘娘,母亲与姐姐一向心善,从不与人争,为何竟会落得如此惨死,甥儿不解啊,娘娘,这究竟是为何啊……”贺兰敏之越哭越是伤心,到了末了,话语间竟有了问责之意味。
“之儿放心,此案已破,首逆已诛,附逆亦必尽除,以告慰姐姐与月儿在天之灵,来,起来罢,陛下要见你,切不可失了礼数,若不然,姨娘也护不住你,来人,侍候之儿沐浴更衣!”一听贺兰敏之越说越是放肆,武后的眼神里已是精芒闪动,不过却并没有指责贺兰敏之的孟浪,而是温和地劝说了几句之后,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令,自有侍候在一旁的宦官宫女们一拥而上,也不管贺兰敏之乐意不乐意,架了起来,便往后殿搀扶了去。
或许是因武后在场的缘故,贺兰敏之倒也没再有任何无礼的行径,只是低声咽泣着,任由一众宦官们搀扶着进了后堂,只是刚转过一道门廊的阴暗处时,贺兰敏之的嘴角边突地露出了一丝的古怪的笑容,内里有着几分的狰狞,几分的怨怒,还有着几分的决绝,至于他为何会发笑,那就只有上天才晓得了……
不知何时,天又阴了下来,云层压得很低,电光不时地跃动着,雷声隐隐而动,今春的第一场大雨就要落下了,宽敞的大殿里没有点灯,一派的昏暗,几难以视物,然则李显却一点都不介意,丝毫没有通令下人们点灯的意思,独自端坐在几子前,若有所思状地凝视着几子上的一盘残局,手中还拽着一枚棋子,似乎在思索复盘一般,其实心却早已不在棋上。
时间过得真是太快了,这一眨眼的功夫,重生已是一年有余,经历的事情也不算少了,是该到了好好总结一番的时候了,尤其是值此朝局走向将有大变的情况下,李显不能不慎重地思考一下将来的路该如何走——没错,这一年来李显可谓是暗中做了不少的事,也对原本的历史趋势作出了些修改,甚至可以说取得了一定的进展,然则李显自己却很清醒,只因大局并没有发生根本性的改变,形势依旧严峻得很。
遗憾,真的很遗憾,对于未能救下贺兰敏月,李显深觉遗憾,只可惜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多想也是枉然,这一点李显自是清醒得很,麻烦的是随着贺兰敏月母女的丧命,后宫中再也无人可以牵制武后,而经此大变之后,高宗本就虚弱的身体势必将进一步的恶化,随之而来的便是武后的势力再度高涨,这等趋势似乎已不可阻挡,该如何应变就成了李显首先要考虑的问题。
在李显看来,武后能把持朝政靠的是三条腿走路,宫里挟持天子这一条李显显然是无法可想,别说李显了,便是高宗自个儿在明知武后心野的情况下,都难奈其何,顶多就是竭力扶持太子,以遏制武后日益膨胀的野心罢了,问题是历史已经证明了这条路压根儿就行不通——太子虽贤,可惜手段不够狠辣,最终难逃武后鸩杀这么个下场,至于武后的第二条腿,那便是大理寺那帮恶棍官吏,这一点李显倒是可以设法利用一下太子,逐步摧毁大理寺里的武后一党,当然了,就算李显不出面推动,太子也决不会坐视这么个重要机构掌握在武后手中,一场恶斗在所难免,胜负虽尚难逆料,然则李显却也并不算太过担心,左右栽赃陷害的事儿李显也不是没那个胆子去做,更何况那帮大理寺官员本身就不是无缝蛋,要挑出些毛病还是容易得很,真正令李显头疼的恰恰是刚刚兴起、尚未成大气候的北门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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