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所欲甚是,臣惭愧,臣窃据太常伯(礼部尚书的别称)之职,却不能为殿下分忧,数日以竞,兀自未决,臣愧对殿下厚爱,臣当自请处分。”李弘的话音刚落,就见礼部尚书刘祥道配合默契地从旁闪了出来,一迭声地自陈过失,面色沉痛已极,就差没痛哭流涕了。
啧啧,演作俱佳啊,不错,不错,老刘头还真有两把刷子的!李显一看是刘祥道冒了出来,不由地便是一乐,但并不全是因着看戏的缘故,更多的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来——李义府倒台时,刘祥道便是主审官之一,此举深深地得罪了武后,前世那会儿,上官仪一死,武后立马就拿刘祥道开了刀,将其一脚踹到朔州去戍边,还不准其乞骨告老,害得刘祥道最终老死在异乡,可如今么,刘祥道还好端端地呆在礼部尚书的任上,足可见李显前些日子的努力并没有白费,自是值得好生窃喜上一回的。
“刘尚书不必如此,孤知晓刘爱卿已是尽心尽力了的,须知此事涉及盖棺定论,自是轻忽不得,有些争议也属正常之事,只是孤窃以为争归争,议归议,终须有个结果方好,却不知礼部如今可有甚章程否?”刘祥道演技好,李弘同样也不差,这一头刘祥道还在那儿自责着呢,那一头李弘已接上了口,浑然就不曾给旁人留下丝毫插嘴的空隙,配合得可谓是妙到毫巅。
“回殿下的话,老臣等连日计议之下,已有初稿,拟请谥为‘穆’,以彰上官老大人一生之功柄,或相宜之。”刘祥道显然早就跟李弘私下彩排过了的,这般你一句我一句的“二人转”唱得个不亦乐乎,几个来回之下,本来是争议颇多的谥号竟有就此敲定下来之迹象。
“唔,‘穆’么?这谥号孤也觉得不错,诸公可有不同意见么?”演戏就得演全本,李弘显然熟知其中三味,他自己都开了金口说不错了,接下来那句问大家伙有何不同意见的话简直就是在赤/裸/裸地拿着监国太子的身份向诸臣工施压了,就差没拿根大棍子,吼上一声谁敢反对,看打!
太子是半君不假,不过么,到底还不是皇帝,自古以来,被废黜的太子那可是多了去的,这一条满殿的朝臣们心里头都跟明镜似地清楚,甭管表面上的恭敬有多虔诚,私下里却未见得将太子当一回事儿,但是李弘不同,只因他头上还顶着“监国”二字,这可是个要命的头衔来着,毕竟县官不如现管,这当口上要是挨了李弘的棍子,只怕连诉苦都找不到地儿,于是乎,满殿的大臣们全都装起了木头人,大殿里就此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启禀殿下,臣以为‘穆’字一说尚须斟酌。”
不怕权威的人总是存在的,这不,一阵令人窒息的寂静之后,一个洪亮的嗓门突然响了起来,就此将殿中的缄默击成了碎片……
第五十四章必要的教训(四)
林奇!果然是这老小子,嘿,老六那厮还真是有够迫不及待的!李显一眼扫将过去,见那冒将出来的主儿是林奇,暗自冷笑了一声,心中的不快顿时便起了,当然了,并不完全是因着厌恶林奇本人之故,更多的则是冲着其主子李贤去的——李贤要跟太子对着干,以此来显示自己的存在,这是题中应有之义,李显自也不会有意见,问题是李贤不该连商量都不打一个就胡乱出手,若是出手的时机掌握得到位,那也就罢了,偏生这厮聪明面孔笨肚肠,硬是不肯按李显帮其安排好的金光大道走,自以为是地选了条满是荆棘的羊肠小路,如是仅仅只是他自个儿受罪也就算了,偏生还要连累到李显也得跟着吃挂落,那可就不是李显愿意看到的局面了的。
“哦?林御史有不同意见么?那就说来听听好了,孤倒是好奇得很。”
这一见到林奇冒将出来,不单李显犯叨咕,李弘同样极为不满,虽说不至于当场给林奇脸色看,可话语间却明显地表露出了不满的意思,连个“爱卿”的字眼都不给,直接呼起其官衔来了。
“不敢,微臣只是有些浅见罢了,此‘穆’之一字乃穆穆皇皇之意也,非大贤之辈不可用,秦穆公、郑穆公、宋穆公等皆是一代前贤,今上官老大人虽是历三朝,亦算是有功于国之人,然,离前贤之境尚远,谥之为‘穆’实过矣,若以‘直’代之,似更妥帖,还请殿下明鉴。”林奇并不愚笨,自然能听得出太子话里的意味,只不过他本乃是有备而来,原就打算当众跟太子好生辩驳一番,自是不在意太子是否生了气,自顾自地朗声便说了一大通,浑然一派出自公心状。
“敢问林御史,您所言的这个‘直’字有何说道,小王不明,还请赐教!”林奇的话音刚落,端坐在前墀下的李显已站了起来,板着脸,毫不客气地问了一句道。
满朝文武都知晓李显近来与李贤走得很近,前些日子小哥俩还曾凑在一起大闹了回诏狱,皆以为这两位亲王该是一伙的,可此时听李显这么个口气,不像是在帮衬,反倒像是在喝问一般,不由地全都诧异了起来,乱议之声就此大作,满殿皆是嗡嗡之音,噪杂得紧。
林奇显然也没想到李显居然如此不给自己面子,竟有着当众发作自己之势,心中不禁为之微慌——林奇一向自视甚高,以为自己乃是璐王李贤身边不可或缺的心腹之人,哪怕李显乃是亲王,他也不怎么看在眼里,前番李显怂恿着李贤一道大闹诏狱时竟不曾与其商议过,这令林奇极为的不满,认定李显这是在利用李贤,是不怀好意,更将李贤的就藩归咎到了李显的头上,私下里就没少议论李显的不是,此番得知自己要听李显之命行事之后,心中的不满之意更盛了几分,加之周王府一会又不被李显待见,自是更加的不服气,回过头来,便即去信岐州,鼓动李贤提前发难,言及此举能将利益最大化,也不知李贤是出于何种考虑,最终同意了林奇的建议,这才有了林奇联合璐王一系官员上书之事,在林奇看来,李显少不更事,不过是依附在李贤身边的小弟辈而已,纵使心中有气,也不见得敢在大庭广众之下闹出甚不愉快来,但却没想到李显还真就敢这么去做了,林奇心中自是很有种踢到了铁板之感觉,一时间竟愣在了当场,好在此时群臣议论之声大起,他的发愣方有了掩饰的可能。
“还请林御史回答小王的问题!”
面子是旁人给的,脸面却是自个儿丢的,对于林奇这等小人,李显自是不打算轻饶了去,也不待其回过神来,便即毫不容情地冷哼了一声,再次催逼道。
“啊,是,回殿下话,直者,正也,无偏私之意耳,乃褒义,上官老大人在朝之日,行事公允,号之为直臣并无不妥。”被李显再次一催逼,林奇反倒是镇定了下来,紧赶着便解释了一番,话语间颇显自信——直臣自然是褒义,林奇提出这么个谥号之目的倒也不是要贬低上官仪,而是为了与太子相争于朝堂,在其看来,只要能与太子争上一争,那便足以显示一下璐王一系的存在,也能就此向武后卖个好。
“哦,原来如此,这么说来,林御史是极之钦佩上官老大人之风骨的喽,小王没说错罢。”林奇话音一落,李显作出一派恍然大悟状地说了一句。
“啊,这个,这个当然,当然。”
一见李显这副模样,林奇心里头立马就咯噔了一下,涌起了股不太妙的预感,有心不答,可这等场合下却也轮不到他林奇保持缄默,只能是讪笑着含糊了一句。
“嗯,那就好,林御史欲效仿上官老大人为直臣,此好事也,小王甚是感动,好,甚好。”李显赞许地点了点头,很是夸奖了林奇几句,只不过这话在这等场合下说将出来,味道似乎有些子不对劲,毕竟上官仪被贬的真正原因满朝大臣都心中有数,说林奇要效仿上官仪,岂不是在说林奇也打算跟武后唱一唱对台戏么。
“啊,这个,这个……”
林奇的政治智商并不算太高,可其既然能得李贤看重,自然不是傻子,一听李显此言说得蹊跷,不由地便为之语塞,叽叽咕咕地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太子哥哥,臣弟以为刘尚书所言甚是,林御史所言也颇有道理,既如此,强要争出个高下来似有不妥,不若将两种意见皆列明于本,表奏于父皇,由父皇定夺好了。”李显没再理会林奇,潇洒地一转身,对着李弘便是一躬,拱手建议道。
“嗯?”李弘原本正乐呵呵地看着戏,这冷不丁一听李显居然打算将矛盾就此上交,不由地便是一愣,再一看李显正眼珠子转悠个不停地对着自己使眼色,心中一动,已明白了李显的真实用心之所在——上官仪的谥号究竟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时间,只要这谥号是褒义的,那便足够了,只消抢在高宗那头下旨之前递交上去,那便足可以将武后一军,既然如此,与其在此地浪费时间与精力去跟林奇斗嘴,倒不如顺势将矛盾上交,如此一来,该头疼的便是武后了,只因林奇所提出的这个谥号同样不会令武后满意,很显然,这么一整之下,李贤欲通过争议来示好武后的戏码无形中便被削弱到了极致,道理很简单,一个无法在朝堂上牵制住太子的亲王又能有多大的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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