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如今结余如何?”李显沉思了良久,想得头都大了几分,兀自没能找到太好的解决办法,眉头不由地便紧锁了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敲打了几下几子,似有口无心般地问了一句道。
“这个,奴婢实不清楚,要不奴婢这就去账房问问?”
李显在思考之际,高邈自不敢出言打岔,只能是老老实实地陪在一旁,直到李显发了话,这才紧赶着站了出来,迟疑地回答道。
“嗯,也好,就将高管事一并叫来好了。”李显点了点头,随口吩咐了一句。
“是,殿下稍候,奴婢这就去。”
李显一向只管花钱,从不问账目的事儿,这一条自小跟随李显的高邈自是知晓的,此时一听李显好端端地突然问起了账目,心中自是狐疑得紧,可却不敢细问,忙不迭地应承了一声,急急忙忙地向前院账房赶了去,不数刻,便已领着一名身着管家服饰的中年汉子转了回来。
“小的高土生叩见王爷。”
账房管事并非王府属官编制,而是隶属王府下人一系,虽说不是官身,可管着偌大一个亲王府的度支,油水之足自是不消说了的,这一条光看高土生那圆鼓鼓的身材便可知一二,当然了,此人之所以能担任此肥缺,除了因是高邈的一个远房堂兄之外,更因着其精通账务,这些年来打点王府账房倒也算得上得力,不过么,小贪一些却也是有的,这冷不丁地被传唤到了书房,心中的疑惧自也就是难免之事,这一见到高坐上首的李显,腿脚立马就有些发软,也没等高邈发话,跑上前去,一头便跪在了地上,连头都不敢抬上一下。
“起来罢,孤有话问尔。”
李显虽从不过问账目,可经历过后世宦海的洗礼,又怎会不知管账者每每都有着从账面上做手脚的恶习,只不过这等小钱李显懒得去计较罢了,此时见高土生如此慌乱,自是猜出了其担心之所在,却也无意去点破,只是淡淡地吭了一声。
“啊,是,是,是,殿下尽管问,小的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一条小的可是敢保证的,还请殿下放心则个。”高土生心慌意乱之下,口中胡乱地应答着,可腿脚却依旧是软塌塌地,站都不敢站将起来,兀自跪在了地上。
“嗯,孤想知道如今账上尚有多少余钱,唔,若是扣除了日常用度,能调用的有多少?”高土生不敢站立,李显也懒得去管,就任由其跪着,只是微皱着眉头扫了其一眼,面色平静地出言询问道。
“回殿下的话,账上实有余钱四千五百三十二贯余,扣除日常开销,能调用的钱数仅有六百余贯,若是殿下不急等着钱用,待得夏收之后,东、西两庄或还能挪出些钱来。”一听李显仅仅只是问余钱,高土生的心自是稍安了些,磕了个头,紧赶着回答道。
“六百贯?”一听只有这么点余钱,李显的眉头不由地更加锁紧了几分,呢喃了一声之后,又接着问道:“说清楚点,东、西两庄各能进账多少?”
“好叫殿下得知,东庄夏收后能有个两百贯的进项,年末也有此数,西庄仅能及之一半,合计约还能凑个三百贯,挤一下的话,或许四百贯也有可能。”一见李显脸色不对,高土生哪敢怠慢,忙不迭地应答道。
“嗯?怎会差得如此多?说!”
李显虽甚少去东、西两庄,可大体情形还是知道的,这两庄子虽分处京城两头,可无论是规模还是地利以及人力配置都相差不大,这一听两庄的产出居然差了一倍,不由地便起了疑心,这便冷哼了一声道。
“啊,殿下息怒,此事实是别有情由,还请殿下容小的细细说来。”高土生被李显这一嗓子吓得不轻,身子猛地哆嗦了一下,紧赶着回答道:“按说西庄的产出亦不算低了,据小的所知,京师各府相同规模的园子所能产的也不过就是这个数,若是经营不当,或许还得更少些,至于东庄之所以能有如此产出,那完全是邓诚、邓管事经营有方之故,非是小的虚言哄骗,殿下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去探访一二,自可知小的所言无虚。”
“邓诚?”
东西两庄自打高宗赏赐以来,李显拢共也就只去过两三回,还都是三年前的事了,对于管事者是谁,李显还真没啥太多的印象,此时一听高土生极力夸奖邓诚的能干,李显倒是来了兴致,斜眼看了看高邈,却并没有多说些甚子。
“殿下,此事奴婢倒是知道一些,那邓诚乃太原人氏,本是读书人,可惜家道中落,无力继续学业,不得不以经商为业,数年前来京贩货,惜乎遇到了火劫,货财两失,无盘缠归乡,托了人求到了奴婢处,奴婢见其尚算实诚,便将东庄交与其经营,至今已有三年,着实颇为得力.。”一见李显看将过来,高邈立马会意地点了下头,将所知情况一一道了出来。
呵,还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来了,有趣,着实有趣!李显一听高邈如此说法,嘴角不由地便是一挑,露出了丝玩味的笑容……
第四十九章大计划之启动(三)
东庄其实并不叫东庄,有个凑趣的名字——饼儿庄,其来由么,说起来跟李显还有些瓜葛——此庄本属皇庄,编号丙二,显庆三年,高宗将此庄赏赐给了李显,原本合该由着李显起个响亮的名字,偏生那会儿李显正值年幼贪玩之时,浑然就没去理会这事儿,这庄子也就始终没个正式的名号,大家伙只能是延用旧名,传来传去之下,竟以讹传讹地就成了谐音的“饼儿庄”,叫起来倒是顺口得很,不过呢,真让饼儿庄名扬十里八乡的却不是这么个有趣的名字,而是这庄子里有个大能人,硬是能以不算大的庄子整出比旁人多的收益,这人正是庄中管事邓诚。
邓诚的岁数并不大,不过三十出头而已,可人却显得老相,面色黝黑,满脸子的沧桑感,加之总是一副严肃状,看起来就显得更老了些,不过么,一双眼倒是有神得很,哪怕面对着的是李显这个主子,邓诚也丝毫没有半点的拘谨,行礼倒是恭谦到位,可神情、举止却是一派从容之状,这令李显暗暗称奇之余,好感陡生。
“邓主事免礼罢,孤此来仓促,若有打搅处,望邓管事勿怪。”
李显见邓诚气度不凡,心中颇喜,话语间自是客气了不少,神情和蔼得紧,不像是在吩咐下人,倒有些前来访客的意味在内。
“属下不敢,殿下有事尽管吩咐,属下自当遵行不怠。”
邓诚并不因李显的和蔼而受宠若惊,落落大方地站了起来,躬身拱手地回了一句道。
“嗯,那好,就请邓管事领着孤进庄随意走走罢。”
李显虽已对邓诚高看了一线,可却并不打算就此说明来意,也不急着考究一下邓诚的行商能耐,而是笑着一挥手,提出了个简单的要求。
“是,属下遵命,殿下请!”
邓诚并不清楚李显此来的用意何在,也不明白李显所谓进庄走走是何用心,尽自心中存疑,但却并不出言询问,只是恭恭敬敬地后退了小半步,略一侧身,躬着身子,比了个“请”的手势。
“嗯。”
李显并没有再多废话,笑着点了点头,抬脚便向前行了去,一路走一路看,不时地提问上几句,宛若对啥都好奇无比一般,也亏得邓诚熟知庄中事务,应答如流而又得体,往往几句话便能将缘由解说得分明透彻。
正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看不知道,这一看之下,还真令李显有种捡到了宝的惊喜感——别看李显一派养尊处优惯了的样子,其实对农业却并不陌生,后世混迹官场那会儿,李显可是从乡镇干上来的,一开始管的便是农业,没少往田间地里穷转悠,虽不敢说是农业专家,可绝对不是外行,遥想当年,西安周边“生态农庄”的兴起可是李显的一大政绩来着,而眼前所见的居然正是当年李显所倡导的那一套,纵使微有区别,总体上来看,却几无二致——果园、菜地、稻田、养猪场、养禽场依次围绕鱼塘排开,以烂菜叶、秸秆作饲料,经过家畜、家禽肚子,转成粪便,而粪便又成肥料,再还田,其中鱼塘除作为浇灌的水源之外,还能养鱼、养鸭、种莲藕,更为关键的是——家畜粪便还田还能做到田地肥力充足,无须轮更,如此一来,收益比同等面积的其余庄园高出了老大的一截也就不足为奇了的。
“生态农庄”咋一看起来似乎无甚出奇之处,可妙就妙在循环利用上,这等概念可不是寻常之辈能琢磨得出来的,就算是能想得到,做起来也没那么容易,任一个环节处理不好,整条链子就得彻底崩溃,这一点李显可是有过体验的,自是知晓其中的不易,然则这一切对于邓诚来说,似乎并不难,整个“饼儿庄”在其打理下,显得井井有条,庄中各家佃户各有职责,分工明确,却又不凡彼此协作,完全符合后世的管理学之经典。
神了,着实是神了,这厮该不会也是穿越来的罢?李显在庄子里转悠了一整圈下来,心情舒爽之余,不禁也起了一丝的疑心,要知道这时代的农家就只懂得往地里可着劲地刨食,完全没有循环利用这么个概念,说实话,别说这时代的农民了,便是后世工业极为发达的年代,绝大多数的农民依旧是不开化的居多,能想到“生态循环”这么个概念的,那可都绝对属于精英级别的人物了,而今,似这般先进的理念居然出现在了自家庄子里,这令李显又如何能不起疑心?只不过李显城府深,并没有急着去究根问底,而是揣着疑问接着逛园子,直到转回了庄园的主院,屏退了手下诸人,独独只留下邓诚之际,这才动起了考究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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