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豪情,老朽感佩,惜乎老朽数将尽,恐不能见殿下挽狂澜之英姿,可叹,可惜矣!”李显尽管只是放声大笑,殊无一语,可李淳风显然是听懂了笑声里的韵味,感慨了一声之后,手一伸,不知从何处变出了个小匣子,欠身而起,双手捧着,走到李显身前,躬身奉上。
“李太史,这是……”李显大笑方毕,突见李淳风奉上这么个小匣子,不由地便是一愣,并没有急着伸手去接,而是疑惑地问道。
“殿下无须多虑,此匣已密封,他日若有人持匙求见殿下,必能开之。”李淳风并没有名言,而是留下了个悬念。
“长有赐,不敢辞,李太史美意,小王生受了。”李显心思转得飞快,认定李淳风对自己当无恶意,自也就不再矜持,伸出双手接过了小匣子,慎重地捧着,很是恭敬地回了一句道。
“如此甚好。”李淳风见李显接过了小匣子,脸色立马有如重负得释一般地长出了口气,点了下头道:“殿下切记,相由心生,但能持身以正,心系万民者,无往而不利也,老朽言尽于此,殿下宜行矣。”
“多谢李太史指点迷津,时辰不早了,小王告辞。”李显是明白人,心中尽自尚有无数的疑虑,可一听李淳风下了逐客令,却也不愿失了礼数,这便顺势站了起来,捧着小匣子,略一躬身,出言请辞道。
“殿下好走,老朽不送矣,他日若有大碍难,记得向北走。”李淳风没有挽留李显,只是陪着李显转过屏风之际,突地出言提醒了一句道。
大碍难?向北走?李显一听此言来得蹊跷,不由地便愣住了,疑惑地侧脸看向李淳风,张口欲问,可一时间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玉矶,代老朽送殿下。”李淳风显然不想给李显发问的机会,不待李显张口,便即提高声调呼喝了一声,而后对着李显拱了拱手,一转身,径自转回了房中。
“殿下,您请。”不待李显回过神来,小道童已跑上了前来,对着李显比划了个“请”的手势,一派送客出门之状。
“有劳了。”事已至此,李显见已无法再从李淳风处得到解说,自也不愿相强,只能是无奈地耸了下肩头,由玉矶子陪着出了李府,脚步虽沉稳如昔,可心里头的迷津却远比来时要多出了无数倍……
第二十四章顺势而为(上)
麟德二年正月初九,太史令李淳风当庭上本乞骨还乡,高宗弗许,极力挽留,奈何李淳风去意已决,帝无奈,赠金以还,李淳风受而留之宅,自率一道童飘然而去,去后数日群臣始觉,为之嘘唏者众。
一代奇人就这么走了,走得极为的潇洒与飘逸,留下的则是四十余载功勋之美名,朝野上下交相称颂,为之上表请封者不凡其人,李显虽没去凑那个热闹,可心里头对于李淳风的离去却一样是百感交集,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个中的滋味——论及交情,彼此间其实谈不上有多深,不过仅仅只能算是一面之缘而已,可李显却能感受到此老的浓浓关切之意,对于其的离去自是有些不舍,然则话又说回来了,就李显的个性而论,又实不愿有人能看得透自己,毕竟对于天家子弟来说,隐秘乃是保命之根本,从这个意义来说,李淳风的离去又或许是好事一桩罢。
离去的人已经离去,留下来的人生活依旧得继续,京师人众感慨万千也好,嘘唏不已也罢,总之不过就是一阵风而已,过了也就淡了,该忙啥还是得忙啥去,李显自然也不例外,每日里除了偶尔进宫问安之外,大多时间是在府中厮混,小日子倒也过得逍遥,只是这一逍遥之下,麻烦也就跟着来了。
“殿下,国子监直讲元万顷、元大人来了。”
时近元宵佳节,政事不忙杂事忙,李显虽不怎么讲究那些个繁文缛节的玩意儿,可佳节的气氛却还是要有的,偌大的王府再怎么着也得好生布置上一回罢,再加上还得往宫里各处送礼,却也颇有些忙乱之感,好不容易将事情安排妥当,刚才端坐下来喘口气儿,就见高邈急匆匆地从房外行了进来,凑到李显的身旁,小声地禀报了一句。
“元万顷?他来做……”李显话说到一半,突地想起了元万顷的来意,话不由地便打住了,眉头一皱,一股子恶心劲便涌上了心来——去岁年末,武后下令由国子监直讲元万顷为李显授课,以补不足,后因着年关将近,元万顷告假还乡探亲,此事遂拖了过去,李显自己都已忘了此事,可元万顷显然没忘,这就打上门来了。
按唐制,太子的授业师傅由朝中宰相一级的重臣挂名,实则由弘文馆以及成均馆负责教授学业,而诸皇子则无此待遇,只能是由国子监博士担任授业之师,且并不固定人选,授业者常有更迭,可有一条是明确的,那就是为皇子授业者必须是博士乃是祭酒,并非随便何人都可为皇子师,从这一点来说,元万顷并无为李显授课的资格,其之所以能得此差使,不过是因武后力挺罢了。
李显并非势利之辈,之所以厌恶元万顷,自不会是因其那仅仅只有正七品下的直讲官衔,甚或也不是嫌弃元万顷的才学,实际上,元万顷人品虽不咋地,可才学确实不错,就文章水准来说,比起那些老牌博士半点都不差,充当皇子师实是绰绰而有余,真正令李显闹心的是元万顷乃是武后跟前的一条狗,还是那种主人只需一个眼色,其便会对人狂咬的疯狗,似这等样人,李显又岂能容其为自己之师。
“殿下,要不奴婢这就去回了元大人,就说殿下有微痒,让他改日再来?”高邈见李显脸色阴晴不定地沉吟了半晌都没个动静,自是知晓李显并不待见那个元万顷,这便小心翼翼地出言建议道。
改日?还来个屁,这事情还是一劳永逸地解决了方好!李显不耐烦地挥了下手,示意高邈不得胡乱发话,自个儿却站了起来,在房里来回地踱着步,眉头微皱地思索着,试图找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来——元万顷当然是不能留,可又不能强硬而为,否则的话,武后那一关首先就过不去,一旦事情处置不当,前番诏狱一案的老账搞不好就得被翻将出来,若是老帐新帐一起算的话,那后果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嗯,有了!李显来回踱了几圈之后,眼前一亮,心中已有了主张,这便嘿嘿一笑,一招手,将高邈唤到了近前,贴着其耳根絮絮叨叨地吩咐了起来,直听得高邈脸色变幻个不停,可又不敢违逆,只能是躬身应了诺,自去门口迎接元万顷不提。
周王府门前的台阶下,一名身着绿色官袍的中年文官昂然而立,大刺刺地挡在了王府的正门口,这人正是兴冲冲赶来就任的国子监直讲元万顷——元万顷,洛阳人氏,出身寒门,因才学出众,得以举荐入朝为官,初始为通事舍人,不久因拥立武媚娘为后而得武后之宠,调入国子监任直讲,但因出身微寒,以及其人放达不羁之故,不为上司所喜,以致迁延至今,依旧是七品小官。
侍讲周王府对于国子监官员来说,是种难得的荣耀,虽比不得侍讲东宫那么显赫,可也是一种极难得的资历,但凡国子监官员能为皇子讲学的,鲜有不被提拔者,故此,能谋得此职的,莫不皆大欢喜,元万顷自也不例外,为了能坐实此事,元万顷甚至等不及过了元宵,便已急着前来周王府就职,他本以为自己乃是奉了皇后懿旨前来,岂又不大受欢迎之理,却没想到在门口站了老半天了,也没见内里有何动静,甚至连门房都不曾出面招呼一声,自感受了冷遇的元万顷一怒之下,竟不管不顾地单身堵住了周王府的大门,打算好生跟周王理论一下尊师重道的必要性,顺便确立一下他为人师表的尊严。
“唉呀,怠慢了,怠慢了,元大人,怠慢了,殿下请您老进府一叙。”就在元万顷等得面色发青之际,高邈总算是从大门里行了出来,这一露面便是一迭声地陪着不是。
“哼,殿下何在?”
元万顷满心里全是火气,压根儿就不理会高邈的笑脸,一拂袖子,冷冷地哼了一声道。
“呵呵,元大人消消火,殿下正有要事缠身,实不克出迎,就由奴婢代迎大人,还请大人海涵,先进府再议可好?”
“你……哼!”
一听高邈所言的借口明显假得实在太离谱了些,元万顷心头的火气自是更大了几分,气恼地抖了抖袖子,本待就此拂袖而去,可到了底儿,还是舍不得这份侍讲周王府的差使,冷哼了一声之后,抬脚便大步行上了王府门前的台阶,满脸戾气地进了府门,由高邈引着直奔中庭而去,方才转过两重院子,就听前头传来一阵“赫、哈”的扬声吐气之响动,不由地便是一愣,就此顿住了脚,狐疑地侧脸看向高邈。
“元大人请,殿下已在院中。”高邈并没有出言解释,只是笑容满面地比划了个请的手势。
既已到了地头,纵使再有疑虑,元万顷自也无就此回头的理儿,这一见高邈不肯明说,元万顷也懒得再问,哼了一声之后,一甩衣袖,缓步转过了院门前的照壁,行进了院中,脚跟都尚未站稳,便见一道刀光迎面杀到,登时便吓得失声尖叫了起来,腿脚一软之下,人已一屁股坐倒在地,浑身哆嗦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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