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爱卿,太子保奏尔出掌河工之事,尔可敢为之否?”
杨务廉一向负责营造宫殿花园等皇家建筑,其之能耐高宗向来是很欣赏的,对其此番出任河道总督自也寄托着厚望,不过么,该做的表面文章还是得做上一下方可,这便笑呵呵地问了一句道。
“承蒙陛下爱重,臣自当效死命而为之,定不负陛下及太子之厚望。”肥缺在望,杨务廉自是不会虚言推辞,而是一派感激涕零状地回答道。
“好,爱卿之言朕记住了,回头朕便给尔旨意,切记,河工事涉朝廷安危,爱卿切不可掉以轻心,朕期盼爱卿能早建奇功。”高宗显然很满意杨务廉的表态,笑着点了点头,嘉许了一番。
“老臣叩谢吾皇圣恩,臣当效死以报。”杨务廉心愿得偿,大喜过望之下,连磕了几个响头,这才意犹未尽地退到了一旁,独自乐呵去了。
“嗯?显儿可是还有甚要奏的么?”
眼瞅着河工之事议得如此顺遂,高宗自是老怀大悦,环视了一下殿中诸臣,刚想着再说些勉励的话语,却猛然发现就在先前出列的朝臣们纷纷退下之际,李显居然站在原地没动,不由地便是一愣,狐疑地看了看面色肃然的李显,犹豫地问了一句道。
“回父皇的话,儿臣确有本章要奏。”
李显恭敬地躬身行了个礼,而后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一本黄绢蒙面的折子,双手捧着,高举过头顶,语气平和地回答道。
“啊,这个,好,显儿有本便奏好了。”
高宗此番将河工事宜交给了太子,心中其实还真是有些子愧对率先提出河工事宜的李贤兄弟俩,也确实有心要补偿一下小哥俩的,可又怕李显此时再在河工事宜上做文章,自不免又有些犹豫与不安,然则李显人都已站在殿中了,却又不好不让李显发言,踌躇了一下之后,还是开了金口。
“谢父皇隆恩,儿臣所奏乃科举事宜,我朝科举承袭前隋,累三世而少更易,自高祖以来,累十五番大比,进士一科取士不过百人之数,惟天下无才耶?实不然也,岂不见民间遗珠比比,怀才不遇者众,何故如是?概因明经一科之谬也,朝堂所取之明经者,固有大才之辈,然,投机取巧之辈比比皆是,能默经文者众,而知大义者少,常此以往,民间向学者少矣,时移世易,变法宜矣,儿臣以为而今之科举已不敷我大唐之用,当革之!”李显的口才可是久经后世官场锻炼出来的,自是毫无疑问的棒,一番陈词下来,条理清晰不说,语调更是颇具感染力与号召力,如一柄重锤一般砸在了一众朝臣们的心头上,一时间满殿为之寂静,旋即,噪杂无比的议论声瞬间轰然而起。
明经一科起自汉朝,分五经、三经、二经、学究一经、三礼、三传等,考试之法,先贴文,后口试,经问大义十条,答时务策三道。看起来似乎考得很广也很深入,实际上却不是这么回事,只因自有唐以来,明文规定了明经士子的资格——取得郡公或是公卿以上官员推荐者,方能参与明经科,这一限制的结果便是真正能参与此科的全都是权贵子弟,寻常寒门士子压根儿就不得其门而入,不得不去应进士科,可进士一科之难度远比明经高了不知多少倍,正如俗话说的那般——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再者,进士科录取数极低,一科最多的一次也不过录取了九人,比起明经一科动辄取士百余人简直不可同日而语,这还不算,明经科一中,基本上都能有官当,可进士中了,吏部那一关若是不取,一样当不了官,总而言之,如今的科举其实就是权贵子弟们的禁脔罢了,压根儿就不存在公平取士之说。
李显的奏折直指科举的弊端与阴暗之所在,可谓是针针见血,言语也无丝毫的艰涩隐晦之处,一众朝臣们自是都听得懂,实际上,压根儿就用不着李显来分析如今科举的弊端之所在,这些事儿朝臣们其实都知道,只是事关切身利益,无人肯去捅穿那层遮羞布罢了,就更别说提出变革的主张了的,君不见满朝文武中,真正寒门出身的官员不足十分之一,其中还大体是武将居多,这等心照不宣的事情一旦被李显当庭抖落了出来,朝臣们震惊万分之余,也因此而慌乱不已,只顾着在下头瞎议论,却无人敢站出来驳斥李显的所奏,不止是朝臣们,便是高宗一时间也不知该说啥才好了,竟就此张大了嘴,完全就是一副被彻底震呆了的模样。
“陛下,微臣亦有本要奏!”
就在一片噪杂声中,一名身着御史服饰的官员从队列的末尾闪了出来,急步走到殿中,高声禀报了一句,瞬间便将朝臣们的目光全都吸引了过去,只一看之下,不少朝臣竟因此而惊呼出声来,只因这人他们熟得很,却万万没想到其竟然会出现在朝堂之上,这人正是文名满天下的骆宾王。
呼……老爷子,好样的,够种!众朝臣在那儿惊呼不已,可李显却是暗自松了口气,只因接下来的事情还得借重这位老夫子的文学才华,若是没了骆宾王的参与,科举折子的戏码便不足以轰动天下,至少是不能达到李显所期望的最佳效果,说实在的,李显本已做好了骆宾王临阵退缩的准备,毕竟双方的交情并不算太过深厚,况且,在这等朝堂议事的氛围之下,压力之大可不是寻常人能承受得起的,李显并不敢担保骆宾王一定会站出来支持自己,而今,骆宾王不但站出来了,而且时机的拿捏也恰倒好处,这令李显安心之余,嘴角边不由地便露出了一丝的欣慰的微笑……
第一百零三章适得其反
“卿家是何年入的朝?朕怎地瞧着眼生得紧。”高宗愣愣地看了骆宾王好一阵子,愣是想不出面前这位御史到底是何人,不免有些子好奇,也没急着过问骆宾王的本章,倒是先追问其骆宾王的来历。
“回陛下的话,微臣骆宾王,武德二年生人,籍,婺州;贞观二十年至二十三年,曾于道王府任记室参军事(亲王府属官,从六品上),后归乡务农为业,麟德二年中进士第七名,经吏部试,得授奉礼郎;七月,晋东台详正学士;昨日转监察御史之职。”面对着高宗的质疑,骆宾王并不曾慌乱,躬着身子,语气平和地将履历报了出来。
“哦?原来如此,爱卿能中进士,当是大才,有何本章要奏,便说罢,朕听着呢。”御史不过八品官而已,按骆宾王的履历,得任此官倒也说得过去,只不过高宗却并不以为骆宾王出任御史乃是正常的官职递进——御史的品阶虽与东台详正学士持平,可前者是朝臣,后者却是普通下级官吏,实不可同日而语,在高宗想来,此举十有八九是李贤或是李显在背后推的手,然则高宗却并不打算去计较,概因此事符合制衡之道的需要,他自是不会去点破其中的蹊跷,只是笑着点了下头,很是温和地说了一句道。
“微臣启奏陛下,圣人有云:有教而无类,是故,但凡学而有成者,不必计其出身,但有德才者,必贤也,又,怀社稷之心,报国而无门,岂不悲哉,微臣有感于此,特以诗咏之:三十二馀罢,鬓是潘安仁。四十九仍入,年非朱买臣。纵横愁系越,坎壈倦游秦。出笼穷短翮,委辙涸枯鳞。穷经不沾用,弹铗欲谁申。天子未驱策,岁月几沉沦。一得视边塞,万里何苦辛。剑匣胡霜影,弓开汉月轮。金刀动秋色,铁骑想风尘。为国坚诚款,捐躯忘贱贫。勒功思比宪,决略暗欺陈。若不犯霜雪,虚掷玉京春。”骆宾王的诗本就极佳,道尽了民间士子不为天子所用的悲哀,怀才不遇之痛贯彻全篇,再配上其沧桑感极强的语调,听得高宗眼圈都微微有些子发红了起来,至于一众大臣们虽满心不愿科举变革,可一样被骆宾王的诗所感染,一时间满大殿里的气氛骤然间便压抑了起来。
“父皇,骆御史所赋之诗何其悲哉,‘天子不驱策,岁月几沉沦。’,此等人生之大痛,儿臣思及,便有涕零之心,我大唐向来开明,父皇又是明君,岂能坐而视之,儿臣恳请父皇圣裁!”就在朝臣们尚未回过神来之际,璐王李贤已大踏步地行到了殿中,慷慨激昂地出言禀报道。
“父皇,六哥所言甚是,君子之悲,莫过于怀才不遇,变革科举乃顺天应人之举也,当速行之,儿臣以为行此事者,六哥最宜,望父皇明断!”李贤话音刚落,李显立马紧跟着出言附和道。
“这个,这个……”对于科举之事,高宗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尽管心里头觉得李贤兄弟俩所奏颇为有理,也想就此给小哥俩一个补偿,问题是科举变革所牵扯到的方方面面之多,一点都不在河工之下,高宗心里头实在是有些个决心难下,此际,面对着李贤兄弟俩炙热的目光,一时间将不知说啥才好了。
“二位贤弟,纵使科举须变革,也总得有个章程罢,此事重大,须轻忽不得,不若日后再议也罢。”高宗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在一旁冷眼旁观的李弘却是看不下去了,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派语重心长地插了一句道。
嘿,好小子,好处拿完了,这会儿就想出幺蛾子了?美了你了!李显一看是李弘站了出来,心中暗自冷笑不已,可脸上却是一派的平静,对着李弘躬了下身子道:“太子哥哥教训得是,此事重大,是该有个章程的,臣弟不才,已有了些许构想,或能遂行之。”话说到这儿,也没再多理会李弘的脸色有多难看,微一转身,再次朝着高宗一躬身道:“启奏父皇,儿臣本章尚有未尽之言,恳请父皇容儿臣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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