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啊,无论碰上什么事,你都要仔细想想,既要想到该不该,也要想到行不行。既要想到事起,也要想到事落。不论啥事,理儿,只有一个,只法子何止千万。别光走直道,法子不绕弯那叫笨法。”老赵头继续本着自己的人生经验说教着。
孟有田理解老人家的担心,不想再顶撞他,便装出顺从的样子点了点头,说道:“赵伯,我不是那种热血上头,不管不顾的人,您哪,就放心好了。”
“嗯,嗯!”老赵头微微颌首,说道:“我信你呢,日后可要多加小心哪,李怀忠那个家伙最能挑拔使坏,李大怀的心也毒着呢!好了,别的我也不多说,你能记在心里就好,收拾收拾睡吧!明儿不是还要早起看你下的套子和笼子嘛?嗯,等着吃你抓的野鸡呢!”
……………
在十里村比富肯定是李大坏的头一份,要是比穷,孟有田却还算不上最末。虽然欠着高利贷,也不是欠的最多的,好歹还有着两间破房,两亩烂坡地。这村里最穷最苦的要算是外来户魏青山,今年六月才领着怀孕的老婆和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儿来到这里。
眼见着老婆肚子也显了,孩子也走不动了,魏青山便想着先落下脚,歇歇再想办法。李怀忠见魏青山虽瘦弱些,身体倒还健壮,老婆虽然显了肚子,倒也能帮上一把,便花言巧语把魏青山留下来,搭了一个破窝棚暂住。魏青山给他家当长工,只算半年工钱,魏青山的老婆给他家看碾。
就这么干了大半年,李怀忠见魏青山干活勤恳,是个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长工,魏青山的女人也是个能吃苦的,看碾推磨,早去晚归,便想着让魏青山明年继续给他家当牛马。但魏青山也是倒霉,却在此时得了一场大病,差点没挺过去。
李怀忠眼见魏青山病得要死要活,心里想,已经是皮鞭抽死都爬不起来的驴了,还有什么用。要么怎么说小鬼难缠呢,李怀忠跟李大怀学到了狠毒,却没学到那几分伪善。魏青山眼见是不行了,他老婆也大了肚子干不动了,李怀忠立时便翻脸不认人,愣说魏青山他老婆看碾房时偷了粮食,不仅工钱分文不给,倒还欠了他家两升米。
魏青山一家是屋漏偏逢连阴雨,想落脚歇歇却平白添了这桩祸事。好在他们一家子人性好,看人亲,村上的人你一升高梁,我一碗玉米,他几块红薯的帮衬着,算是勉强挺到了现在。而魏青山也熬过了鬼门关,虽然身体还弱,但却不是要死要活的样儿了。
人要是赶上走背字,那便是一个接一个,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魏青山能下地走动了,他老婆却又临产了。
窝棚门上的草帘子哗啦一声被风掀起,又吧哒一下摔下来。黑古隆冬的窝棚里,魏青山坐在炕沿上,瘦了一圈的脸上满是愁苦,心头象压着铅块一样的沉重。他的女人躺在炕上,低低的呻吟着,刚刚落生的婴儿,每一声啼哭,都象钢针一样刺进父母的心。
六岁的儿子铁蛋蜷缩在娘的脚下,声音低弱地叫道:“娘,肚饥呀!”
魏青山嘿地一声,将拳头重重敲在硬炕上,忿恨地骂道:“五尺高的汉子,起早贪黑的拼命干,就是养不起一个家!”
女人有气无力地说道:“要不,你还是去找他,跟他讲讲这个理儿,把工钱扣个净光,还讹咱两升米,不是成心要咱一家人的命嘛。”
“李坏种,能跟咱讲理?”魏青山咬了咬牙。
沉默了一会儿,女人长长地叹息一声,“三张嘴都糊不住,这又添了一张……真是造孽呀!”
村中的更锣响了,那短促而又低沉的锣声,报丧似的在凄风中悠荡着。
魏青山突然站起身来,象是下了天大的决心,背对着他的女人说道:“五更了,快把她包一包吧!”
母亲脱下自己身上的破棉袄,小心仔细地把婴儿裹住,然后抱起来,万分不舍地说道:“这才是第二个孩子……”
魏青山无奈地悲叹一声,“唉,有啥办法,咱还有脸向乡亲们开口嘛?扔了她,若是有人拣了去,孩子还能捞条活命。”
第二十章捡娃娃
孩子是母亲身上的肉啊,可是……眼下一点路也没有了。女人怕动摇丈夫的决心,紧咬住下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两行热泪,不住点地落到孩子脸上,有几滴泪水流进了孩子嘴里。孩子以为是给她哺乳,仰起下巴颏,左右扭动着,寻觅着母亲的**。
母亲的心,如同撕裂一样的难受,她不忍心就这样叫孩子离开,不管有没有奶汁,也得让孩子咂上几口。她解开衣襟,急忙把**塞进孩子的小嘴里。
孩子的哭声,即刻止住了,窝棚里顿时一片寂静。然而,那孩子的小嘴刚刚吮住**,还没有来得及吸上一口,母亲的心房陡然一颤,又立刻将**从孩子嘴里拔了出来,孩子唔哇唔哇叫得更厉害了。
母亲的手哆嗦着,迅速把孩子举过去,急切地催着:“快,快抱走。”
魏青山沉默了半晌,惨然地低声道:“就给孩子吃一口奶吧!”
女人的肩膀悚然一动,连忙背过脸去,泪珠成串地落下来。她知道,若是真的给孩子吃了奶,哪怕只是吃上一口,母女俩也就很难分开了。
魏青山接过孩子,静默了好大一会儿,才把心一横,用脑袋推开草帘子,踉跄地跨出门去。
母亲的心象被揪走了一样,极度痛苦地仆伏在炕上,两手死命地抠住炕席,哽了半天,才哇地一声,发疯似的嚎啕起来。
风,在窝棚外悲伤地呜叫着,从破窗户眼刮进来,象是呜呜的哭号。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魏青山才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地走了加来。他见女人滚在炕上,撕扯着蓬乱的头发,已经悲痛得几欲昏厥。处在这种境地,多么坚强的人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伤。魏青山蹲在地上,抱住了脑袋,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在这冷酷、漫长的黑夜里,魏青山和女人急切地盼望着天亮,想知道那被遗弃的婴儿的命运!期望着那无辜的孩子能被人拣走才好,可莫要被村外的野狗吃了。
……………
天上还挂着星斗,孟有田便起了床。这个时候晚上可没什么娱乐活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便是大众的生活规律。洗了把脸,他扛上猎枪便出了关帝庙,沿着路向村外走去。
十里村不远便有个方圆七八里的南山大林,虽然没听说有什么大野物,但山鸡、兔子还是不缺。可这里却是有主之地,全是李家大院的,莫说是进去打猎,就是砍担柴,若是让李家的人看见了,也少不得要罚要打。
孟有田已经出了村子,斜眼望着远处黑黝黝的南山背,暗自咬了咬牙。这李家太霸道了,贪婪得令人发指,你不给别人活路,哼哼,别人也不会对你留情。用不着等到大规模的土改,只七七爆发,全民抗战之时,就够你李家喝一壶的。别人或许还有一种能忍受任何不幸的忍耐力,相信该穷该富是命运注定的,但自己却绝不会象绵羊一样驯服,象豆腐一样任人摆布,正憋着劲儿要收拾你们姓李的呢!
这么想着走着,孟有田围着村子在自己下套子的地方巡视了一圈,嘿嘿,两手空空。他倒也不在意,庄稼不收年年种,也没指望着天天有收获,经常不短的有个笨鸡瞎兔的,能打打牙祭就挺知足了。嗯,也不能说是全无收获,那粘鸟的网上还是有十几只麻雀的,串起来烤着吃,算是个小点心儿吧!
孟有田收拾完毕,眼看天色已经朦朦发白,便沿着大路向村子里慢慢走去。在老赵头那里挤着睡倒没什么,可不好在人家那里吃喝,都是紧巴巴的日子,添一张嘴可是件麻烦事。
走着走着,孟有田发现路旁有一个东西,走近了看,是一个小包袱。他好奇地蹲下身子,伸手解开一看,哎呀,竟是一个小娃娃……
农村里人们早睡早起是习惯,有田娘惦记着儿子回来吃饭,起来便生火做饭。山芋白菜粥,红高粱糁饼子,几根咸萝卜条,这就是农民冬天的好饭食。至于剩下的肉和买来的小米和白面,有田娘还想着留在年上吃,过个有滋味的春节呢!
有田娘一起来,阿秀便躺不住了,她是个有眼色的,也是个勤快人,帮着有田娘拉风箱、抱柴禾。只有嫚儿年纪小,赖被窝,醒了也不肯起来。
正忙活着,外面的院门便急促地响了起来,有田娘赶紧小跑着出去,将顶门的木头挪开,孟有田也没打招呼,抱着个小包袱忙三火四地冲进了屋里。
“这孩子,火烧屁股了?”有田娘笑骂着跟进屋。
“你们快来,看我在村外道上捡了个什么?”孟有田冲进屋里,将怀里的小包袱放在炕头上,扒开裹着婴儿的破棉袄。
“这,这——”有田娘目瞪口呆,阿秀也睁大了眼睛,嫚儿一骨碌爬起来,好奇地盯着这个绉着唇、闭着眼的小婴儿。
“刚刚摸着是热的,嗯,还有气呢,好象冻着了,能缓过来吧?”孟有田伸手摸了摸婴儿的小脸蛋儿。
有田娘眨了眨眼睛,看着这个新生的婴儿,母爱之心油然而生,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将孟有田拔开,把小婴儿放进嫚儿温热的被窝里,手里揉搓着,嘴里念叨着:“造孽呀,造孽呀,这腊月天,把刚生出来的娃娃扔在外面,也不怕冻死了,村外还有野狗,要是给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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