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临东周 [精校] (遥望长安)

成大心的战袍已经被鲜血染红，分不清楚是他自己的鲜血还是对方的，筋疲力尽的成大心再度进入晋军的包围圈。

他要找到斗越椒，把斗越椒带出包围圈！

原来斗越椒正是子文的从弟。而子文举荐成得臣为楚军元帅，可以说对成得臣有知遇之恩。两家交情颇深，故此成大心绝对不能眼看着斗越椒被包围而置之不理。

再次冲入包围圈，成大心几度寻觅，终于找到了斗越椒。两员虎将合力作战，互为防护，侥幸突出重围。

晋文公在有莘之山上观看晋楚交战，眼看晋军将楚军杀的无还手之力，急忙派人告知晋军统帅先轸，只要杀退楚军即可，不可过于滥杀，辜负了楚成王当日的收留之情。

这是晋文公的真心话。

虽然晋国和楚国从争霸的角度而言，不可回避将成为真正的敌人，但是楚成王绝对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对手。而且晋文公深切感谢当日楚成王对自己的收容之情，尊重之意，获胜即可，何必赶尽杀绝？

真正成大事者往往对别人多了一份体谅和尊重，所以能够赢得最广泛的朋友，更加能够赢得对手的尊重。

先轸于是命令晋军停止进攻，而擅自出战的祈满也被囚禁于后山。

再说成得臣率领一班楚国残兵败将赶回大营，可惜有人来报，我们的大营早就改换旗号，被晋军占据了！

原来根据先轸的安排，楚军中军出战的时候，国归父和小子慭已经奉命占领楚军大营，楚军所有的辎重粮草都已经为晋军所有了。

财产损失非常严重啊！

最关键的是，在兵败如山倒的时刻，楚军无家可归了。

成得臣一听既然晋军已经劫营得手，就凭咱们几个残兵败将也别去得瑟了。成得臣当即命令沿途集合楚军溃散部队，绕着有莘山和睢水一线撤退。

这是去哪儿？

当然是逃奔楚国！

要从有莘山回到楚国，必经之地是空桑。

是的，就是先轸早就料到的空桑。

在空桑，早就有人在等候成得臣。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大将魏犨。

成得臣率领楚军残余部队历尽艰险终于来到了空桑之地，过了空桑就是楚境，所有的人心里放松了下来，到了楚境那就是到家了，这一切终于结束了！

还没高兴完，单听一声炮响，山后闪出一面大旗，上书三个大字，“大将魏”！

所有的人包括成得臣在内全都倒吸一口冷气。

大将魏，在一千个地方会有一千个解释。

可是在此地，在和晋军交手之后的空桑，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晋军大将——魏犨！

曾经跟随晋文公流浪十九年忠贞无二的大将魏犨，曾经在楚国降服貘兽的魏犨！

就算是成得臣也必须承认，当日魏犨在楚国降服貘兽，已经成为楚人心目中真正的英雄。而自己向楚成王请战，要挑战魏犨，很大程度是出于嫉妒，嫉妒一个晋国人成为楚国的英雄，驳了楚人的面子。不过要说真赢了魏犨，自己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之所以挑战魏犨，多半是出于捍卫尊严的考虑。

可是在这场战争之后，在经历了这样的挫败之后，成得臣觉得自己从心理上到生理上都不具备和魏犨对阵的可能性。

碰上魏犨，就算加上斗越椒、成大心，如今这个状况，必败无疑。

这是令人伤心和尴尬却又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斗越椒率领斗宜申和斗勃上前挑战魏犨，魏犨以一敌三轻松迎敌。成大心保护着成得臣在旁边观战，两个人脸色都非常不好看。

这时候脸色好看不了。

要打打不过，不打过不去。

谁能脸色好看了？

眼看魏犨逐渐占了上风，忽然一骑赶到空桑，“传主公口令，放楚军归国，以报当日款待之情！”

这下子所有人全都停住了，时间好像静止了一般，楚军的人眼巴巴的看着魏犨，魏犨大手一挥道，“饶了你们！”

晋军分开两队，成得臣领着楚军通过这支晋军组成的队伍，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楚军昔日称霸沙场，今日也要借个人情才能活命！

成得臣回到楚国连谷，检查军队，只见左军和右军人数剩不到十分之一，只有中军尚余十之六七，成得臣大放悲声。

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我们楚军遭此惨败？我们死去的兄弟啊……

侵略者原来也是有眼泪的，只要伤害的是他们自己。

成得臣自问没有颜面再见到楚成王，于是和斗宜申、斗勃等将领自囚于连谷，命令儿子成大心率领楚军残余部队返回参见楚成王，请楚成王治他们死罪。

这时候楚成王还在申城，成大心带着这个兵败的噩耗来到申城的时候，楚成王气的几乎眼歪嘴斜。

好你个成得臣啊，我就告诉你别跟晋国找事，你非不听，非得和人家刀兵相见，你打倒是打赢啊，这人都被你丢尽了！

楚成王气急败坏说道，“成得臣不是自立军令状吗？如今兵败如此，自己了断吧！”

成大心一言不发，在晋楚之战中奋战的他，泪流满面。说是求死，当然心里又有一线希望，希望楚成王能够赦免自己的父亲。谁能毫无牵挂的结束自己的生命呢？

成得臣有太多的不甘。

可是楚成王如此绝情，成大心也心灰意冷。不知道是如何返回连谷的，反正成大心把这个消息带给了父亲成得臣。

成得臣面如死灰，但是他漠然说道，“就算主公饶恕了我，我有何面目活下去呢？”

是，这一场战争，楚国败得太惨，楚成王精心筹划的争霸机会成为泡影。而且那么多的子弟命丧九泉，成得臣如果还活着，如何面对那些死去的人呢？

成得臣恭恭敬敬的北向而拜，自刎身亡。

再说蒍贾在家里听到了成得臣兵败的消息，作为最先预言成得臣将带给楚国失败的人，他当然没有什么可惊奇的。他感兴趣的是楚成王会如何处置成得臣？

蒍贾的父亲蒍吕臣告诉他，子玉也就是成得臣和各位将领已经自请领死，主公答应了他们。

蒍贾叹息道，“成得臣其人刚愎骄傲，性格的确有缺陷。但是他也有英勇善战、刚毅不屈的一面，只要有一个智谋之士辅佐他，将来能够为楚国复仇的非他莫属。父亲为何不向主公进言，留成得臣一命呢？”

蒍吕臣无奈道，“主公这一次雷霆震怒，任谁劝也是自讨没趣。”

蒍贾问道，“父亲还记得范巫矞似的预言吗？”

原来这矞似一向预言非常准确，还在楚成王做公子的时候，矞似就曾经预言主公与子玉和子西二人都不得善终。这话谁听了都膈应，所以楚成王即位之后就赏赐子玉和子西免死牌各一面，为了让这预言不能实现。当然楚成王内心更希望通过让这预言失灵保全自己的性命。现在楚成王盛怒之下，恐怕已经忘记了这件事情。如果有人提醒楚成王，则子玉一定会被赦免。

蒍吕臣听了这话觉得心里有谱，立马进谏楚成王，进言道，“成得臣罪在不赦，可是有主公的免死牌，还请主公法外开恩，饶他不死。”

矛盾有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主要矛盾又有主要方面。蒍吕臣的话正好说中楚成王的心事。成得臣要是死了，那岂不是预言成真，自己也将不得善终？

楚成王当即命令，赦免成得臣！

可惜古代通讯太不发达，等到楚成王派出的人赶到连谷，成得臣自尽已经半日了。左军将军斗宜申也就是子西，本来是想继成得臣之后悬梁自尽的，可是斗宜申身宽体胖，悬梁自尽居然把绳子勒断了，所以斗宜申准备休息一下再次尝试悬梁自尽。

看来斗宜申对悬梁自尽比较有兴趣，虽然受到身体重量的限制，但是还就选这种自尽方式了。

而斗勃本来就是要给成得臣还有斗宜申收敛之后再行了断的，所以此刻斗勃刚进入给斗宜申鼓励自尽的阶段。

所以楚成王的赦免令，只救下了子西斗宜申和斗勃，单没有留住子玉成得臣。

想必拥有免死牌的成得臣，耻于用免死牌换取自己的一线生机。虽然成得臣的人生最后失败了，但是至少他会为自己所犯下的错误负责。

楚成王知道成得臣自尽的消息也是懊悔不已。

毕竟成得臣为了楚国征战多年，他是有错误，但那是为了楚国，成得臣没有丝毫的私心。

楚成王因为蒍吕臣进言有功升为令尹，贬斗宜申为商邑尹也就是商公，令斗勃出守襄城。楚成王心里到底怜悯成得臣的自尽，于是拜成得臣的儿子成大心和成嘉都为大夫。

第四十八章 舟之侨无舟

成得臣失败的消息传回楚国，子文第一个病倒了。

子文是成得臣的推荐人，当日楚成王拜成得臣为楚军元帅贺客满门的消息还历历在目，可是今日就传来了成得臣失败的消息！

子文呕血数升，不止是因为自己是那个将成得臣推上元帅之位，导致楚军大败的根源，更因为自己知人之明还不如蒍贾这样一个十五岁的孩子……

说到底楚国遭遇如此惨败，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