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的不过是一己之见,怎妨碍有些人恃宠而骄?”康熙唇角一哂,并不以为然,皇帝并不实指,旁人自然也猜不透,可康熙说话时,目光似不经意地在马齐身上一掠,李光地侍立一侧,却将这一幕暗暗收在眼中,觉着皇帝必是在敲打马齐,是以心内暗自舒了口气,随声迎合着笑道,“臣愚钝,不及皇上远识。”康熙颇有深意的望了李光地一眼,不过一笑,“朕不是远识,不过见得全些罢了。”
同样一番话听了,却各是一番滋味在心头。康熙、李光地二人的一来一去,马齐跪在当下虽一直不说话,可静下心来听时,却颇觉有些异样,莫不是借着自己敲打李光地的意思?正思量着要不要答话,不妨康熙又是看了他,“你说呢?”“啊?”马齐毛骨悚然地蓦得一抬头,却觉康熙是满面的春风和煦,一时间也不知是不是应当请罪了,他久未在君前奏对,既失了历练,更失了敏捷,只惦记着回话的规矩,不由脱口而出,“奴才不知。”
这话不免失仪,李光地也是惊异地看向马齐,然话一出口,马齐便觉不妥,方要再做解释,康熙只是一摆手,“你们都是久跟朕的老人了,有些话便不说,各自也都知道。近来些时日,朕也总能记起昔时的事来,过去常说的,朕与你们这些大臣,就便做不了将来史书上的典范,也总不枉这一段君臣际遇。”
康熙打御座上起身,一伸手便搭了马齐的肩上,竟是个亲扶的动作,马齐受宠若惊地望了康熙,眼眶还通红着,边起身边听着康熙自伤道,“织造上的曹寅,你们见过的,比朕还小个四岁,这也才五十五也就殁了……接到李煦折子的时候,朕只觉一个天不假年,李煦奏给朕要为他再当一年盐道上的差,朕只告诫他一句‘日后若变了心只为自己,即犬马不如’的话。朕自认是个念旧的主子,固然他一个内务府旗下的人,比不得你们这些阁臣股肱,然就他伺候朕一辈子的忠心,朕也断不能忘的。”
一时间,随在康熙身后亦步亦趋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双双顿跪了当地,为着各自的身份亲疏,李光地自觉让了,由得马齐当首一句叩禀道,“奴才怎么敢承主子这样的话?奴才犬马一样的人,建树建树不及,分忧分忧不能,更蒙主子天恩,赦了滔天的罪过,‘股肱’二字实在教奴才万死难当……”边说着,马齐又是‘砰砰’三个响头磕下去,语近哽咽,“奴才如今没有颜面再奏什么,只肯说这份心肠了,主子的话,奴才受不起啊……”
马齐这惶惶凄然的样子,自然也令李光地心有戚戚,因不知康熙待马齐会是尽如何的情分,他也不便开言,只是颇多同情地望了一眼马齐。不意康熙却终是淡淡,姑且听罢了马齐这厢言语,仍只是摆了摆手,马齐目光兀然黯淡下来,既已心知不可为,一腔苦水也只得藏于肺腑,才勉强收声叩了个头,又听得康熙道,“朕如今年老了,常觉心力甚是不济,政事上固然不敢倦怠,总也不复年轻时候的那股子勤劲儿了,是以好些事朕不过睁一眼闭一眼罢。资历不在年齿上,像赵申乔、嵩祝这些新进的人,办差躁性了些,总不如你们沉稳,经的历练多,往后不要计较那些许名位,仔细帮衬着些,也算替朕尽一份心了。”
纵是和风细雨,在清溪书屋中也恍如雷霆万钧,更何况这别有深意的味道,马齐自然不敢再恃过往的身份来劝,李光地自认做个幸臣有余,却也不敢在这时分自作聪明而旁生枝节,这堪堪被康熙视作满汉两班之首的近臣,除了应是又岂有别的说辞?随后待康熙心绪好了些,便又着二人讲些文章古记来听,只是这时节东风又起,映着窗外御园中的水声潺潺,二人心中也不免是惴惴难平。
第三百二十章 一波又起(六)
更新时间2012-2-5 22:28:03 字数:2075
望着宗人府奏请给宗室近支子弟赏银的折子,康熙细细读了两遍,目光在十三阿哥胤祥的名字上停留了许久,硃笔提起,又复搁下,再提起时,一滴朱砂自笔尖滴在折上,印着墨字,分外碍眼。再三犹豫之下,康熙终还是将他名字圈没了去。轻轻叹息一声,正想再圈去八阿哥胤禩及九阿哥胤禟的名字时,便见顾问行入内禀奏胤禩请见,面上不由得浮出一丝冷色,道:“叫进罢。”
自太子复废之后,胤禩这还是头次入宫请见,前些时日他一直抱病,单九阿哥胤禟就过府探望了两遭,府中长史也屡往太医院请人,这些事自不免了有人奏给康熙知道。今日胤禩一身整肃朝服入殿,对着上座的康熙恭敬行了礼,“儿臣胤禩恭请皇父圣安。”
康熙审视地扫了他一眼。胤禩近几月以抱病故从未请安,这个光景请见,其心意颇有诡谲之处,加之又因着适才的事儿倍觉郁郁,再添上几分对胤禩的恶感,当下冷了颜容道:“这个时辰请见,有事?”
胤禩跪在下首,然只这一句,便听得皇父声气不对,思来前后也未曾犯下什么过咎,不禁心中疑惧。待偷眼望了,只见康熙面上阴晴难辨,且分明不是什么好颜色,故而他此刻虽是强行平整心绪,但想及以往动辄得咎的故事,仍不免心怀忐忑,“儿臣……居府读书自省,朝夕铭读皇阿玛训诲,不意又……不意又病了这些时日,晨昏之仪就怠慢了,如今已是见好,故特来请安。”
康熙冷哼一声,道:“你这病来得颇是时候,痊愈更挑了好辰光。又特地拣选了今日来见,也未必是为了朕躬罢。”“儿臣惶恐。”胤禩伏地静听之下,只觉心头一震,不自觉地辩解道,“儿臣不知何处有了不是,皇阿玛何出此言呐?”
想起一废期间胤禩种种作为,康熙便尤见不得他这副样子,不由勃然做色道:“竟还有脸问朕!太子之事,怕你终是遂了愿罢?今日还来做甚么,可是要在朕处打探是否立你八阿哥做储君么,要不要朕今儿便把这大位让了与你?”
这话诛心的厉害,又堵得人无从可辨,胤禩骇得更是不浅,当即“砰砰砰”三个头连着磕下去,情急之下也只有赌咒发誓道,“皇阿玛明鉴!儿臣从未有过别样心思!儿臣今日但有一丝这样的悖逆念头,便教儿臣不得好死……”胤禩话里带着惶恐,又不知哪句话抑或是想起什么来,触动了委屈的心肠,颤着声道,“儿臣本不该再来搅皇阿玛清净,可儿子才得了这样的信儿,又听闻皇阿玛身子较前日弱了,忧思惦念,便想着请见天颜,若能得睦皇阿玛,儿臣也能放下心去。原想皇阿玛若真格儿的不愿意赏见儿臣,就只望阙叩首,也是儿臣一片心意。”言罢,便只是伏地饮泣不止。
康熙面孔愈发阴沉,言语之中亦是刻薄更甚:“好一个忧思惦念,当真是心内存了朕躬的好儿子!只不过,这望阙叩首,是要显你贤阿哥的风范,还是要显朕之寡情?依着朕看,你怕是半点臣道都不晓了。”
“儿臣断无这个意思,皇阿玛如此说,儿臣决然受不起。”应着康熙问罪的意思,胤禩自去了冠带,指尖扣着砖缝,只是深深顿首下去,黯然道,“儿臣年初蒙皇阿玛恩典,又复了儿臣的爵位,儿臣惟仰体圣心,省身以赎前过而已。眼下避着风头尚且不及,哪还有什么其他的想头呵?”
康熙却只是冷冷一瞥,讥诮道:“朕不过是复了你的贝勒爵位,你要避的哪门子风头?你心里要没存那些个见不得人的念头,如今这么来套朕的话,是为得哪般!”
若说胤禩的来意,并非没有试探的心思,只是还不曾开口,就迎着康熙这么场突如其来的问责,实在非他所能预料,是以在皇父连珠地责难面前,他连想还句嘴儿,实在也都没能耐辩上一两句。孰知就这么话儿赶话儿,一递一句地逼到这个份上了,胤禩灰心丧气间,偏又不甘心,竟是生出破罐子破摔的念想儿来,半是恍恍惚惚地,也就抱起来时的一点希冀,小声探道,“儿臣是非之人,又没得获了不是,遭圣心见弃,在而今这个节骨眼儿上,儿臣委实不知当如何自处了。倘皇阿玛因此见疑……,儿臣,儿臣情愿卧床不起,请旨居府养病,再不惹皇阿玛厌烦。”
康熙面上讥讽意味更浓,起身走了两步,站定在案旁,一手戟指与他道:“朕有怜子之心,故而前番对你已是恩免,不想你却没有爱父忠君之意。非但不思改过,反断了朕不容与你,是朕不体你一片赤诚,冤了你!你若是心里存了臣道,如何自处都由得你,你若存了非份之想,装病也罢,在人前做出一副可怜之相也罢,无非是陷君父与不慈,只而今当着朕前还这般作态,你究竟是何居心?”
“我……”胤禩猛地一抬头,正对上康熙凛冽的目光,那股子威慑之意,直迫得他心内一寒,原本积聚的些微企望已然被击得粉碎,一颗心陡然沉坠了下去,目中只余迷惘之色,木然跪着,喃喃张嘴唤了句“皇阿玛”,却根本出不得口去。
康熙只是深深看着他,言语之间反是淡淡:“守着本分歇了心思,便是朕给你指的明路。你总不要自绝于祖宗,自绝于朕!”
相似小说推荐
-
桃花书生 (武行) 一个与世无争的书生,一段接踵而至的艳遇人生。面对着:铁血公主的柔情,神宫仙子的寻情,俏婢丫鬟的恋情,杀人魔女...
-
雅骚 (贼道三痴) 起点VIP2013.08.19完结穿越到万历四十年,既想吃喝玩乐,又想直线救国。 没错,就是这么一个充满情趣和矛盾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