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之后,探马回报葛尔丹部确实驻扎于土拉河上游伊札尔厄尔几纳地方,且大阿哥也从前营带回了科尔沁土谢图亲王沙津遣往噶尔丹处的俄七里等十五名使者,康熙便令所有此次随驾之皇子、诸王大臣、各营统领齐聚御营,商讨战事。
这日,胤禛来到御营时还颇早,见大阿哥刚从御帐中出来,便上前打了个千。还没等起身,便被大阿哥一把扶住,大约是上回胤禛在康熙面前的保举让胤禔开始感念这名弟弟的好儿,此刻温言道:“四弟辛苦了,看着面容都比往时清减了些。哥子在前营,粮草辎重都是靠着四弟的安排,若不是战时不得饮酒,哥子真该好好地请上你一顿。”
胤禛一笑,道:“大哥言重了。小弟分内之事,何足挂齿?倒是大哥一马当先,为皇阿玛前驱,只这份胆略,便让小弟望尘莫及。”
胤禔听了自然心喜,道:“我在众兄弟间居长,原本就该多担待些。”顿了一下,又道:“四弟,哥子这次还有事请你务必等会儿会议之时多多帮衬些个。”
胤禛听着前一句便觉胤禔有些自恃之意,也不忙接口,只道:“到底什么事让大哥为难?”
胤禔叹了口气,道:“我是今晨回的营,这次同行的,除了科尔沁王的使者,还有车克楚一行人。”
“嗯,可是前些日子皇阿玛遣旨往葛尔丹处出使的护军参领车克楚?”胤禛问道。
“正是。”胤禔眼中突然露出一抹厉色,道:“可是葛尔丹夺了他们的马,又狠狠羞辱了一番,才让他们步行返回!”
“什么?”这下胤禛倒是吃了一惊,忙追问道:“葛尔丹吃了雄心豹子胆,居然敢如此对待朝廷天使?”
胤禔冷笑一声,道:“还不是罗刹人给他撑了腰?据俄七里说,准噶尔部现在有罗刹的六万炮手鸟枪兵助阵。他葛尔丹胆子自然就肥了!”
胤禛眉头皱得更紧,道:“六万罗刹兵,怎么可能?”
胤禔哼了一声,道:“有没有罗刹兵倒是两说。可哥子我怕的是,今天会议之时,保不齐又会有人劝谏皇阿玛回銮。对了,四弟,你怎么想?”言罢,胤禔直盯着胤禛。
胤禛沉吟了片刻,胤禔还道胤禛也赞成回师,当下脸就拉了下来,道:“前时,我还听人说,就四弟一个劝谏皇阿玛中军直进,却不知,临到真章了,原来四弟也是个胆小怕事的。”
胤禛也不计较,只道:“大哥,小弟知道您的心思,此刻也不想分辩什么。只一条:皇阿玛安危是重中之重。至于胤禛,是不是软蛋,可不是嘴上说出来的,真刀真枪之时,大哥自然就明白了。”
胤禔见这话不虚不实,软中带硬,也吃不准路数,想要再问,却远远见三阿哥、五阿哥、裕亲王、恭亲王先后进了营门,便不再多言,只一个劲地在盘算该如何在稍后的会议之中奏对。胤禔此次为先锋,心心念念就是想拿一个头功,以期博得康熙的圣眷,图得将来封王得爵,甚至能和太子一较储君之位。若是康熙回师,两军尚未对阵便撤了回来,那岂不是所有这一切便都成了水中花、镜中月?
第一百四十四章 二征葛尔丹 (十一)
更新时间2008-10-12 19:59:07 字数:2573
御帐之内,康熙双眉紧皱,一干王公大臣噤若寒蝉。听了俄七里的奏禀,人人心头都像是压了一块千斤重的石头。内外火器营这几千兵马对上六万罗刹鸟枪兵,莫再说甚么要对葛尔丹战而胜之,能不能活着再回京城都是两说,昔年佟国纲不就正是殒身在这火器之上。
康熙看着帐中众人,沉默了片刻,道:“尔等有什么章程?”
大阿哥悄悄看看左右,众人似乎此时都在鼻观口,口观心,个个如泥菩萨一般惜字如金。胤禔再也忍耐不住,头一个道:“儿臣以为,还是应当直进乌颜巴兰,先打葛尔丹一个措手不及。战机稍纵即逝,此时宜战不宜退。”还待再加详述,索额图在列中已出言反驳道:“大阿哥所议断然不可!”
见索额图如此不留情面地驳斥,大阿哥面色霎时变得铁青,冷冷道:“却不知索相有何良策?索相是国之重臣,必然不会让葛尔丹徒然看了咱们的笑话去?”索额图自然听出话中的讥讽之意,却也不恼,道:“良策不敢当。奴才一家受先帝今上重恩,怎能不竭尽全力报效。奴才既然差事里有议政之责,免不得要参赞机杼。现如今若是我军单单中路独进,难免打草惊蛇。皇上天威所致,必然使葛尔丹闻风而逃。然中军只有六万余众,葛尔丹却有六万罗刹兵相助,若是想一举将其歼灭,少不得要候着东西二路军一起方得胜算。大阿哥的谋略虽然也是好的,只是太过操切了些,其实大阿哥也不必如此心急,待到三军合围,葛尔丹伏诛,大阿哥先锋之功自然是头一份儿。”
这几句话说得玄妙。索额图所议之主张原地等候其他两路兵马,表面看上去是因忧心不得剿灭葛尔丹全功,内里却是为避敌锋芒找了绝佳的借口,更提供了在场所有人一个台阶下。除此之外,索额图还生生在康熙面前摆了大阿哥一道,刚刚那番说辞,明摆着就是指责大阿哥是因贪图一己之私而建议冒进。索额图如此仓促之间便能想出这等弯弯绕,直教佟国维也不免心中暗叹:不愧是纵横朝野三十年的宰相,端得了得。
大阿哥自然想得清这其中的关节,当下血气上涌,脸由青转红,恨声道:“公不功劳的,胤禔再不济,也从不放在心上。索相难不是怕了葛尔丹的罗刹鸟枪兵?”还欲再与索额图掰扯一番,却被康熙轻声喝止道:“胤禔,不得放肆。”继而转向其他人,问道:“大阿哥和索额图各执一辞,朕都听到了。但如何决策,朕还想听听你们的意见。”此时,内大臣伊桑阿见康熙的眼光缓缓移向自己,便有些紧张,不自觉地轻了轻喉咙。听到他出声,康熙顿了一顿,就势问道:“伊桑阿,你可是有话说?”伊桑阿直在心中叫苦,他哪里想要在这个当口上说话,踌躇了一发,才道:“奴才不善军事,方才听了大阿哥和索相的话,觉得皆有可取之处。误了战机固然不美,但也需善做谋划,稳妥至上。最最要紧的,奴才以为,葛尔丹不过一部落小寇而已,岂能当得起皇上亲征?现如今必然早已闻风而远遁矣,照奴才看来,何须三路大军齐围,只费扬古的西路军便可将之一举歼灭。”这话说出来,胤禔着实吃了一惊。索额图的策略好歹用了一个“拖”字,并没有直接点出要康熙亲率的中路退兵,伊桑阿却连这一层遮羞布也直接撕了去,若是中路退却,东路只有两千兵,且行军艰难,还不知何时能赶到土喇,这样一来,便只有费扬古的西路三万余人,要直面葛尔丹本部两万,再加上那“六万罗刹援军”,西路危矣。
康熙仍旧不置可否,问佟国维道:“你说,是进还是退?”佟国维一撩袍服,竟然跪倒在地,沉声道:“回皇上的话,若是您问得是奴才个人,奴才会说,奴才和家兄国纲一样,只要一声令下,奴才愿为皇上前驱,刀里来,箭里去,奴才绝没有一句二话。但您若是问内大臣佟国维,奴才附议索相建议。皇上是万金之躯,臣等万死也不能让君上有丁点风险!”
康熙唇角微微有些笑意,却看不出是赞许还是嘲弄,道:“朕也没有说甚么,何必如此?”同时,看了看宗室亲贵,又道:“尔等也都赞同索额图、佟国维之议吗?”此时,康亲王杰书、显亲王丹臻、恭亲土常宁、信郡王鄂扎,镶白旗恪慎郡王岳希、以及皇三子胤祉、皇五子胤祺、皇七子胤佑都纷纷跪地道:“(儿)臣等附议!”除了还跪在当地的佟国维,索额图和伊桑阿也随着众人跪了下来。
满帐之中,除了端坐在榻上的康熙,便只有裕亲王福全、大阿哥以及胤禛还立在当地。看着满脸疲态却还坚定站着的福全,康熙突然感到眼角有些酸涩,叹了口气,道:“二哥,你是朕的兄长。他们都在劝朕住兵,回师,你……。”
福全听到康熙突然唤出一声二哥来,一刹那间有些不知所措,但马上便缓过神来,躬身道:“记得皇上训导子侄时常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皇上与臣同在帝胄之间,臣虽不才,但有皇命,无有不遵!”君臣兄弟两人之间的这一番话,虽然不甚合规矩,却是至情至性。
康熙也动了真感情,道:“还是皇兄知朕心意。”言罢,看了看胤禛,道:“你与裕王可是同议?”
却不料,胤禛一开口,所有人都是一震,只见胤禛单膝跪地道:“儿臣以为,战乃毋庸置疑之策,且此战必胜。因为,儿臣断不信葛尔丹有所谓六万罗刹鸟枪兵之援。”此言一出,连康熙都不免动容,道:“你怎知准噶尔没有罗刹强援?”
胤禛道:“儿臣并不确知,但儿臣之猜测十有八九。皇阿玛曾以科尔沁王假意联合葛尔丹,邀其进犯。科尔沁二王与葛尔丹使节晤面之时,准噶尔部根本未提及罗刹之事。科尔沁与大清,打断骨头连着筋,葛尔丹必然也很清楚。若是彼时葛尔丹已有邀罗刹入局之议,正可以借罗刹之名,断了科尔沁首尾两故的想头,岂会瞒着科尔沁二王?再者,儿臣仔细听了俄七里的禀述,才更确信自己的判断。俄七里问葛尔丹曰:‘若清军已有防备,奈何?’葛尔丹答曰:‘今领罗刹炮手鸟枪兵六万,即顺克鲁伦河而下,直抵科尔沁,致尔二王(沙津、斑第),著即为内应。满人万无可当之理。’科尔沁与葛尔丹联手至今,不过才四个月,若没有事先筹划,匆促之间,必然只能调边境之兵。然罗刹在我边境驻兵,才不过六百人而已,哪里来的六万援军?若是从罗刹内陆驰援,也不可能。今年春来颇迟,而罗刹与我朝接壤处又大多苦寒之地,有数千里冰冻处名曰西伯利亚,行军颇为艰难。六万之众,非半年不能至。难不成葛尔丹这些所谓的罗刹鸟枪兵是长了翅膀飞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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