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黑风急。夏州城在城外两处大寨的映衬下,犹如一座蹲立于旷野之中的巨兽,张牙舞爪。奔走半日的石州驻军已经睡下,大寨中,除了零星几堆火之外,便只有偶尔往来巡逻的士卒穿梭。
六里地外,是泾原军的大营。萧合达立在城上,夜风吹得他战袍猎猎作响,他却纹丝不动。映入眼帘的,是泾原军宏大的军营。营中的火光,几乎映照得半边天都泛出红色。西军来势汹汹,直将自己作为打击目标,警示大辽的用意非常明显。
其实,早在去年,自己就建议萧总管,不要与陕西摩擦挑衅。如与大宋闹翻,对大辽的复国大业而言,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可是,萧总管听不进去,再加上事态逼迫,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
当年,自己身陷困境,走投无门。是徐宣抚相公施以援手,诚然,徐宣抚这是有他自己的利益考量,但也确实拉了自己一把。实在不愿意跟他在战场上兵戎相见。不仅仅是因为情义,更多是因为,西军是一个可怕的对手。这支军队二十年来不停地的攻伐,造就了一大批能征善战的将佐和无数悍不畏死的健卒。徐宣抚前控六路之师,后据四川之财,其锋不可掠。
现在虽说他不在任上了,可西军不会因为离开了他。就变成一群脓包。再说,谁敢保证徐宣抚不会重新上台?此次西军来犯,若是我方败了,可能还好说。西军得胜,出了恶气,兴许班师而还。若是我方胜了,大宋朝廷把徐宣抚搬出来,到那时,紫金虎雷霆之怒,复兴大辽的伟业……
“唉,此时笑的。该是女真人呐。”城头上,萧合达一声长叹。
他在这里长吁短叹,可他目下的对手徐成却没有闲着。在泾原军大营帅帐之中,这位年纪比徐卫还大两岁的“少帅”两眼放光。拳头不时挥舞,大声讲述着。下面,整整齐齐坐着两排全副武装的泾原战将。
“今夜起风,是天助我泾原军成功!我们有足够的火器,问题只在一个。距离!我们射程最远的八牛弩,过重,派不上用场,神臂弓也不行。所以。只能依靠飞蝗车,奔雷箭!白天我们已经察看了地形。万事俱备!”
“但是!我军新来,萧合达也是沙场老将。他必然防着我们摸营。所以,你们方才说的声东击西是对的!我的意思,佯攻距离我们最近的西营!这事我派突火骑去,就在他营外奔驰开火。此外,军中带着十多门飞火炮,都拉出去,照着他西营轰,打不着没关系,吓吓他。等这边闹够,偷营的部队才摸上去,注意距离,不管是飞蝗车奔雷箭,任意发射!这叫先声夺人!我先打压他士气!等鄜延徐经略到了,这两座大寨,只能付之一炬!”
徐成唾沫横飞地说罢,诸将频频点头。佯攻距离最近的西营,反去偷袭距离稍远的东营,这仅是声东击西,还是出其不意。倒不在乎能给萧合达造成多大的损失,吓他才是真的。
只要等鄜延徐五经略到了,莫说这两座大寨,便夏州城,也不在话下。打到这份上,还怕萧朵鲁不不来援?
“经略相公,萧合达不足虑,他手底下的人马不过是西夏残余。而萧朵鲁不的辽军才是精锐。当初我们与辽军并肩作战,弟兄们都见识过契丹人的剽悍。倘若他大举来援,必有恶战!”
“不错,卑职对契丹的骑兵印象深刻。十几年前的女真铁骑,也有这般模样!”
徐洪看了一眼两个发言的部将,冷笑道:“女真铁骑?金贼的‘铁浮屠’让我们打得不成军了。拐子马,也让西军狠削了几回,算得甚么铁骑?辽军骑兵确实骁勇,可我的骑兵也不是摆着看的。到时候,本帅不管是两军对阵,还是奔袭穿插,定要与他较个高下!”
众将听了这话提气,但帅司一名参议此时道:“经略相公,此番是刘宣抚下的令,我们何必如此卖命?打毛了契丹人,又与我们有什么好处?他刘宣抚坐镇兴元,远离前线,我们泾原军是处在边境上,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一头是辽军,一头是金军……”
此言得到了许多将领的附和,看来,徐成是把九叔的命令吃透了。所以,泾原文武官员们没有谁对金军抱有幻想。
徐成听了,也叹一声,坐下去:“这是没奈何的事。朝廷要这么搞,我们有什么办法?且不说我们,徐宣抚都被朝廷那帮人逼得辞了职。现在,听说在四川作渔夫。朝廷还不放过他,派人监视!这是要逼死叔父啊!”
这话出来,泾原将领们的反应倒不如鄜延同袍们强烈。首先,泾原军和熙河军一样,是西军中最具“私军”性质的部队。徐家三代,徐茂、徐原、徐成,都出任泾原帅,经营日久,徐卫对泾原的影响,相较而言,比其他路要小。
“唉,这是奸臣当道,忠臣蒙难。连徐宣抚也不能幸免。”
“我看也不至于,徐宣抚是什么人朝廷还不清楚?那是能轻易动得的么?再说,徐宣抚有什么罪过?有什么过错?如此行事,就不怕西军上下寒心?还要不要我们戍边御敌了?”
徐成听了一阵,才道:“行了,我等就不必妄议朝政了,由它去吧。现在时辰还早,让士卒歇息一阵,养足了精神才好办事。你们也下去,等我命令一下,即刻出发!”
众将起身,拜退。
部属们走后,徐成单独留下了一个亲信。泾原经略安抚司参议军事,孙伯望。此人五十多岁,原是渭州华亭县的一个读书人。久试不第,投到徐原麾下,一直受到器重,因功,徐原替他谋到了出身。但凡徐成升帐,在场部属一水戎装战将,独此人长衫纱帽,另具一格。
那孙伯望一手负于背后,一手捋着长须,神情从容,目光却透着一股深沉。
“少帅,女真人是绝计不会出兵的。我们早晚要退,又何必如此认真?”
徐成摇摇头:“先生有所不知,这是不想落人口实,到时候打嘴皮官司。刘光世命令我进攻夏州,我就全力去作,左右萧合达不在我眼里。我如何不知道金军定然失信?九叔在命令中说得清楚,这战局,早晚要变的。”(未完待续)
第八百七十二章
第八百七十二章
太阳初升,夏州城郊,难以计数的士卒漫野而来。尽管过了两座城,但他们的脸上看不到疲倦,鄜延健儿们信心百倍扑往了夏州。但此时,不论官兵,但凡经过夏州城外,无不露出诧异的神情。这是怎么个情况?
远远望去,城外扎着两座大寨,一座完好无损,一座却面目全非,那寨内还冒着残烟,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气味,这是泾原弟兄们作的好事?
泾原帅徐成,骑着一匹暗黄色的马,带着两名部将逆鄜延人潮而动,一时吸引无数目光。并非这位?徐少帅?风采照人,也并不是他穿了黄金甲,而是胯下那匹马极其神骏!一眼看去,就知道不是青海骢,也不是陕西马,更不是西夏马,它比这几种马都要高大!腿细而长,奔跑有力!徐成骑着他,将两名部将很快甩在后头!这匹马,便是徐成的最爱。是当初耶律大石送给徐卫,而徐卫又送给他的汗血宝马!
士卒们纷纷闪开路来,徐成在马背上高声问道:?鄜延徐经略何在??
?经略相公便在后头,军旗下便是!?将士们也高声回应着他。并互相打听着,这是泾原军哪位长官?一旦听说是徐少帅,悄然大悟,骑得如此宝马,舍少帅其谁?
徐成又奔一阵,望见前头鄜延军大旗,加了一鞭,那战马闪电般射将过去!簇拥在徐洪周围的将士没看清,只见一个影子?唰?闪过来,一时慌了!呼喝声,惊呼声,战刀出鞘声,响成一片!
军旗下的徐洪镇定自若,谓左右道:?是泾原徐经略。?
徐成一勒缰绳,战马长嘶而起,他利落地跳下地去,抱拳就道:?徐经略,等候多时了!?
这两个,在私是叔侄,在公,徐洪虽然是节度使,高徐成一级半,但毕竟各自来是一路帅臣,公开场合也不便托大,遂也下了马来,上前还礼道:?看这样子,徐经略你已经给萧合达送了见面礼??
徐成一笑,转头望了一眼夏州方向,轻描淡写道:?昨夜我军摸营,倒没杀伤几人,只烧了半边寨子,?这会子萧合达怕是正指挥救火。?
徐洪闻言,难得露出笑容,对左右部将道:?我们家这下一辈里,数这个最有出息。?
?泾原徐经略自然是名震关陇,但我们鄜延少帅也不遑多让,大帅何必自谦??有鄜延将佐笑道。
徐洪连连摇头:?比不得,比不得,徐勇冲锋陷阵,万军之中左右突杀这没得说。但是,将略差一些。?
徐成听得五叔夸赞,略略俯首道:?徐经略再这么说,我就无地自容了。我长徐勇贤弟不止一轮,如今作个泾原帅,而他已作得麟府安抚使。到了我这年岁,前途不可限量!?
徐洪笑笑,不再谈私事,问道:?徐经略,这夏州情况如何??
?请经略相公帐中叙话??徐成侧身作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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