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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阀 (宋默然)



这日,两名穿缁衣的衙役骂骂咧咧地出了衙门,头顶烈日往金华山方向巡逻。这个说大热的天,为什么总派我俩去干这苦差事?那个说岛上到底住了什么人,天天地去看?一路抱怨着来到了涪江岸边,眺望过去,那岛上人影也不见一个,太阳这么毒,连渔船也不见一艘,看个什么鸟毛?

但又不能马上回去,两个寻了个阴凉的所在,席地而坐,吹起牛来。

“听说了吗?那岛上住的是个大人物。”一额头上有些秃的衙役将软幞头拿在手里当扇子,一边说道。

“嗯,说是前些时候来的,是赵官家身边的近侍,来传诏命的。城里都在议论呢。”另一个满口黄牙的汉子点头道。

“你说这大人物得有多大?为啥又到我们射洪来了?大人物该住在成都府才是。”

“我听人说,这岛上任的是从前咱们四川和陕西的长官,也不知道真假。想想又不太可能,你说要真是徐宣抚相公,怎会住在这岛上,从不露面?”

“徐宣抚?果真?哎呀!这等人物,降临咱们射洪,那可了不得!若是能见上一面……”

“你这人听风就是雨,我不是也听人吹的么?谁知道真假?”

“嗨,八成是真的。这山上道士说,这岛上的夫人常去玉京观拜神,可是个菩萨心肠,都称她‘徐夫人’,可不就是徐宣抚的浑家么?”

那衙役把幞头一抓,瞪大眼睛道:“是啊,徐夫人徐夫人,不就是徐宣抚的夫人么?我的个天!咱们拜拜吧!”

“拜什么?”黄牙衙役愣了。

“啧,你这人,拜徐宣抚啊!仁宗朝狄武襄是武曲星下凡,这徐宣抚难道不是?你我吃了这公门饭,拜武曲星正合适!”秃顶差役说罢,也不管同伴,便将幞头戴端正了,跪将下去,对着鹭屿洲就是作揖磕头的。旁边一见,哪敢落后?

正当他们拜武曲星时,那江边小径上,施施然走来两人。这一看便是主仆二人,两人并肩而行,那老的怕是年近花甲,个头不高,穿着也很普通,但是浑身上下收拾得整整齐齐,连头发胡须也没有一丝杂乱的。bxwx《笔下文学》/ 《笔下文学》广告 全文字只是已有春秋,精力毕竟不济,要让旁边那十几岁的伴当搀扶着,方能在这曲折的小径上行走。

当他们看到这两名衙役朝那江心小岛遥拜时,都露出诧异的神情,停下了脚步。那小厮谨慎地放开了主人之后,上前打个拱,问道:“借问一声,那江心岛,便是鹭屿洲么?”

两个衙役正虔诚的拜着,冷不防旁边来人,都骇了一跳。待看清是一老者和小仆,听口音又不似本地人,这才放了心。随即,他们起身,细细打量来者,那秃顶的问道:“你们是何人?打哪处来?问鹭屿洲作甚?”

那小厮显然平常很受主喜爱,自己回答道:“哦,我们从外地来,到此是为探访故人。”

一听这话,两名衙役陡然警觉起来,再次审视着来者,口气便没那般随和:“故人?你们的故人是谁?”

那小厮长得十分灵巧,听了这话,皱起眉头道:“看你二人穿戴,倒是公门中人,这般聒噪,怎地?当我是歹人不成?”

“哼,歹人又不会写在脸上,谁知道你是什么来路?既问你,你照实说便是,省得麻烦。”黄牙的口气极不友善。

“我倒想知道是什么麻烦?我就不信,你敢把我锁了去?”小厮嘿嘿笑道。

后头那老者看在眼里,听到这里,已然猜到几分,喝止道:“休得莽撞!退下!”小厮一听,果然低头退了回去。

那老者上得前来,也不看两个衙役,只瞧着鹭屿洲方向,口中道:“你们是本地的公差吧?”

“是又怎地?”秃顶的说道。

“我见你们守在此处,是公干呐还是……”老者一副口吻,显然是经常发号司令的人。

两名衙役在公门里混了这么久,别的本事没人,这看人还是不会错的。听老者口气很大,又来探视鹭屿洲,莫非有来头?想到这里,那秃顶的说道:“这就恕我们不便透露了。”

老者也不生气,点头道:“也是,我跟你们说不着。我只问一句,我若要到那岛上去,你们是不是不让?”

“怕是如此。”黄牙盯着对方说道。

老者叹息一声,喃喃道:“怎到如此地步?岂不叫人寒心?”语毕,将手中杖递给随从,从袖子里取出一物来,看样子好像是封信?递到那小厮手里,说道“你跟他两个去一趟,叫了主事的来。”

小厮应了,将手杖递还,晃了晃手中的东西,不屑道:“走罢,去叫你们知县来!”

两公差面面相觑,不知虚实,也未敢轻动。那小厮却怒了,喝道:“若迟了片刻,莫说是你两个,便是你们县翁也吃罪不起!”

这话说得太大,还真把两个公差震住了,商议一阵,留黄牙在这里看着,以防这老人私自过河去。秃顶的领了那小厮投县衙而去。他两个走后,那黄牙把老者从头打量到脚,倒闻出几分官味儿来,这但凡作官的,举手投足之间,自与常人不同。黄牙看得准了,便恭恭敬敬地问道:“不知老先生从何而来?在哪处高就?”

谁知,对方根本不搭理他,只看着鹭屿洲怔怔出神,忽地又叹一声道:“这岂非是自毁长城?刘二为将尚不堪,怎充得帅才?”

黄牙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好没趣地绕到旁边去,只远远地看着。不一阵,他瞥见县翁独自一人,跟着那小厮匆匆而来。小厮在前头从容自若,倒是段知县显得有些局促。到了近前,二话不说,便对那老者一揖到底道:“不知长官莅临射洪,下官射洪知县段简有失远迎,礼数不周之处,还望宣抚相公多多包涵。”语毕,将那书信模样的东西,双手呈上来。老者接过,仍放在身边。

宣抚相公?怎么又冒出一个宣抚相公?莫非这位便是如今川陕之刘宣抚?不像啊,刘宣抚是将门之后,这老者怎么看也是个读书的!

“段知县,那岛上住的是谁,想必你是清楚的。我问你,为何在此布置官差监视?是谁给你下的命令?”老者不悦地问道。

段知县头一低:“回相公,下官只是奉魏知州命令行事,旁的并不知情。”

“哪个魏知州?”老者问道。

“魏师逊,方才上任不久。”段知县回答道。

魏师逊?倒不曾听说过这号人物,他既下这等命令,想必也是朝中权贵的亲信之人,问了也是白问。一念至此,老者道:“我也不与你聒噪,只告诉你。川陕能有今日之局面,你段简能在此安安稳稳作一方父母,多赖这岛上人之力。你们这样作,是叫功臣寒心!叫天下人不齿!”

段知县头越发地低了,不是这老者的话有多刺耳。而是他的来头实在太大!名头也实在太响!

“我现在要上岛去,你敢挡我么?”老者问道。

“不敢不敢!宣抚相公要上岛,下官自当陪同,这舟船颠簸,怕相公不习惯。”段知县道。

“不用你陪,你自去吧。记住我的话。”老者说罢,便让小厮扶了,往那小码头上走。段知县一看,对旁边瞠目结舌的衙役喝道“还不快去驾船?”慌得两个公差忙抢下去,一个护着老者,一个跑驾船。

段知县在路上看着他们一行人下水,摇头暗道:“徐卫啊徐卫,你怎么哪也不去,偏生到我这射洪县来?我一方父母官,隔三差五就光替你跑腿了……”

再说这一头,两个公差小心翼翼将那一老一少送上岸,一直看着他们走近了房舍,方才放心回头。

老者在小厮的搀扶下,踩着石板路,一边走,一边四处打量。心中无限感慨,想他万军统帅,纵横疆场,诸夷闻风丧胆!如今竟困于这小岛之上,怎不叫人痛惜?

踏入院坝,只见四下无人,小厮正要去问,老者制住,侧耳倾听起来。隐隐地,传来读书之声,老者听着听着,脸上有了笑意。

正在此时,只见一妇人,估计三十多岁,布衣荆钗,系条围裙,挽着袖子,提着一竹篮从旁边屋里出来,见有访问,便问道:“你们找谁?”

小厮上得前去,作个揖:“我们自河东来,到此拜会徐,徐节使。”

那妇人一听,便放下了竹篮,在围裙上擦擦手,左右一看,显得有些紧张,没见到旁人,只好道:“既如此,那快请堂屋里坐。”说着,便将两人请入屋中,快步走了。

那老者又打量着屋中陈设来,越看越心酸,摇头不止。不一阵,只见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和那小厮年纪相仿,形容气度却是天差地别!一看堂上坐着的人,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大步上前,纳头就拜:“先生!”

老者含笑起身,亲手扶将起来,打量了又打量,点头道:“方才我听你读书声,想是没把我当初对你的教诲忘记,我这便宜先生,甚感欣慰啊。”

你道这老者是谁?不是旁人,正是跟徐卫共事多年,私交甚厚的现任河东宣抚使,张浚张德远!徐卫曾经跟他有过约定,要请他亲自教授儿子学业。实际上,张浚为川陕长官之一,公务繁忙,哪里可能去教徐虎读书?只是有机会指点一二罢了。然则,读书之人,最是尊师重道,虽是偶尔受对方几句提点,徐虎也以师事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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