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个作息时间,史可法心中便又有些看不惯:俞国振不但管着金陵朝廷的作息时间,就是民间百姓的作息时间他也管,他明令各家作坊安排所雇用的工匠做事,每日工作时间不得超过十个小时。在史可法看来,这是极不合情理的。东家需要工匠卖力干活,工匠也需要多做些活儿赚更多钱养家,为何还要强迫人家休息?
“来份最新的报纸,让老夫瞧瞧有什么新闻。”他坐下来之后吩咐道。
上来侍候的茶博士立刻拿来了报纸,这些茶馆惯会做生意,至少订了五六份报纸,若是生意好的,甚至是每种报订了十余份。来的顾客们一张报纸看完,至少也续了三五次水,结账时自然少不得打赏。而且看报也有租报钱,一次一枚铜元,虽然不多,却也是一份收入。
史可法习惯性地看着报纸的头条。
“华夏古皇朝兴衰——皇权不下县意味着什么?”
这个巨大的标题让史可法心中一凛。
然后便是华夏军略委员会统帅俞国振近日在山东某地“调研”时发现一事,看到这里。史可法先没有想看后面的内容,而是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吓得茶博士一大跳。
“这狗贼竟然微服私访。惜哉,惜哉,无人认出其人,否则乘其身边防卫不周,只需一颗弹丸,便可为天下苍生除此恶獠!”
史可法喃喃说了一声,但他明白。他这只是狂想罢了。
山东乃是俞国振经营了十余年的地方,总体来看社会治安还是良好。就是一普通人行走其间,也极少会遇上盗贼。甚至连小偷小摸之事都少了许多。就像是戚老爷这样武断乡曲的豪强,行事也有几分谨慎,否则以他和李青山李明山的旧怨,见着李老倌早就将之乱棍打死,如何还会只是扣着人!
更别提俞国振身边还有警卫,随时都可以召来民兵——哪怕那个穆魁被戚老爷收买,可俞国振对他下达的命令,他仍然丝毫不敢打折扣。
那些以为俞国振白龙鱼服就会被虾蟹所欺的,未免太小看了俞国振。
史可法牢骚了两句,又往下看去,却见所说之事,乃是某地方劣绅欺凌左右,收买官吏,武断乡曲,称霸一方。这种事情,史可法没有少听说过,他们这些东林,也往往以能摧残地方豪强自夸,而当初的海瑞海刚峰,更是弄得地方豪强人人自危。
史可法绝对不笨,这些年吃了如此多的挫折,更是有所长进,因此看到这里,他便倒吸了一口冷气。
俞国振……是要向地方豪强宣战了!
向儒林宣战,向地方豪强宣战,俞国振在做一件何等气魄的事情,俞国振他当真狂妄到了如此地步,觉得自己可以对抗这已经延续了一千八百年的传统?
史可法冷笑,他觉得,这又是机会。
难怪朝堂上诸公都在看报,他们看的不是俞国振险些挨揍的事情,而是俞国振对地方豪强士绅宣战,会引发什么样的事端吧……
更重要的是,这个时候,就是完成五年统一计划的关键之时,俞国振此际抛出这样一件事情,会不会影响到统一?
若真因此导致俞国振治下四方火起,那倒也好了,那样就能牵制住俞国振的精力,让他的统一计划不得不延后。而如此可以让世人看到俞国振虚弱的一面,或许下一步,就是百姓揭竿而起,而俞国振的部下则一群群反正,然后俞国振穷途末路,不得不远逃海外,再也不敢回中原……
“史道邻,何事让你高兴得如此,连口水都笑出来了!”
就在史可法做着美梦的时候,一个人的声音响起,将他惊得回过神来,向那人看去,正是夏允彝。
史可法这才明白,自己方才是在做白日梦了。
“夏兄不是去了耽罗么,为何会这时回金陵?”史可法有些阴阳怪气地道:“夏兄可是上皇忠臣,现在才过了年,上皇那边应当还忙着,你此时回来,不怕上皇手中无人可用?”
“上皇手中早就无人可用,当初他困守紫禁城时,史道邻你倒是手绾重兵,十万江淮义军,却两个月不曾北进寸步,啧啧,上皇哪里有人能用?”
听得史可法口气不对,夏允彝忍不住讽刺了一句,他原本就觉着东林做事不实在,这几年时常去拜谒崇祯,也经常听崇祯发牢骚,知道了一些当年的事情,晓得无论是东林还是阉党,都是铆足了劲想要将崇祯架起,自己好从中欺上瞒下结党营私。这让他对东林更没有什么好感,对于东林干将史可法,则也是不客气起来。
“夏彝仲,你此言何意?”
“你听不明白么?若不是尔等,上皇如何能到今日地步?你也不要高兴得早了,上皇迟早还是要回来,俞济民当着我的面说的,俞济民从来没有说话不算数的时候,倒不像你们……”夏允彝睨了一眼史可法手中的报纸:“哈,原来如此,你以为此事,会给俞济民惹来麻烦对不对?”
“你才不要高兴得太早,俞贼弄出这种事端,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意向所指,他这一石将击起千层浪,到时浪头太大,打翻了你们的那条船,看你还笑得出来不!”
第十二卷 六六七、此石可激天下浪(三)
“只怕天下汹汹,有心人都知道俞济民要拿谁开刀了。”
“俞国振此时抛出此事,当真是不智至极!”
“也未必,或许他是有意的。”
新襄春天比中原要来得早得多,在鸟语花香之中,陈子龙、方与智、方其义还有几个相熟的朋友坐在一起,大伙面前摆着茶,身边放着酒,一盘花生米、一堆玉米,再加上薯片、葵花籽还有冻米糖,在毕毕剥剥声中,这个年的年味就更浓了。
这是华夏民族的传统,过年时待客,总怕果盘子装得不够满,怠慢了客人。
众人都聚在方以智的家中,方夫人张氏笑吟吟为他们添茶斟酒,她如今可不再是只守着家里的家庭主妇,如今还经营了一家书店,虽然不抛头露面,只是在帘子后面指导着掌柜,但是当家中来了熟悉的朋友时,她也会出来招待。
新襄几乎所有的家庭都是如此,有些家庭仍然支会得起高昂的人工费用,雇用那种擅长侍候别人的用人,但是若招待的是至亲或者尊敬的友人,还是女主人出面比较显得尊重。随着女子在新襄工业生产中发挥出日益重要的作用,她们的收不断增加,因此社会地位也在不停地提高。
“无论俞国振有什么意思,现在掀开这个盖子,都不是合适时候,他该等到天下统一之后,凭借无上的威望,再行此事。”陈子龙叹息道:“他此时抖出此事来,一则自己内部。两广与山东必会生出动荡,二来金陵小朝廷内,反对的呼声会高涨,三来原本对统一并不反对的士绅,如今也必然会站在华夏军略委员会的反对面。实属不智,实属不智啊……”
“论谈诗论词写文章,十个俞济民也未必是我们对手。但是论起治理天下,我们几个捆在一起也未必能抵得过俞济民。”方以智笑着摇头:“我们说这个,没有什么意思。拭目以待就是,我相信,俞济民不会做这种无意义的事情……直之。你最近的研究进展如何?”
方其义自从来到新襄之后,就一直在从事电的研究,从崇祯十三年到现在,研究已经进行了十二年。在这个研究方面,俞国振给予了一些点拨,主要是方向性的。比如说用硫酸与铜棒制造伏打电池,比如说电磁感应的原理猜想。俞国振提出的每一项“猜想”,方其义都要通过大量的实验来进行验证,然后再从种种试验的结果中归纳出其中蕴含的道理来。
“很是顺利,最近的实验结果相当不错。我想用不了多久,咱们便可以出现一些带电的小玩意。”方其义笑道:“不过如今还须保密,济民姐夫可是再三交待的。”
“你啊,现在就听济民的,恐怕连老大人的话。你都听不进去了。”
“兄长这样说我,你自己难道不是么,老大人的本意,是让你入仕,但你却去搞道统溯源,想要将实学与儒学合而为一。这不是济民姐夫的意思么?”
“你这话说得不准确,济民的意思,可不仅仅是儒学。在济民看来,儒学只是我华夏道统之一支,董仲舒这投机之辈,改头换面合了汉武帝刘彻心思,故此才得昌行于事。而且董仲舒有夫子之急切偏执,却无圣人之宽容载物……”
说起自己现在的研究,方以智摇头晃脑,整个人就都滔滔不绝起来。
陈子龙心中不免有些羡慕,他知道,方以智确实是在做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如果做成了,他对于儒家道统在历史上所起的作用,绝对不在董仲舒之下。
董仲舒以“大一统”的改头换面后的儒家理论,迎合了当时雄才伟略的汉武帝刘彻的心思,从而能够“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奠定了儒家一千八百年来官方显学的独尊地位。而现在,方以智想做的,便是将儒家与实学结合起来,迎合俞国振今后统治的需要。
以陈子龙对此的认识,若能得成,必是前途无量。
但他突然间想到俞国振对士绅豪强开火之事,俞国振要做的正是如同当初秦皇汉武一般的事业,而这种事业总有人会自觉不自觉地阻挠。当初秦皇是用焚书坑儒来对付那些试图要他重走分封之制的旧贵族,但他的事业直到汉武帝时才真正确立,汉武帝通过罢黜百家使得中央集权的大一统最终稳固下来。那么,俞国振对士绅宣战的真正目的,岂不是……破旧立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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