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再怎么冷遇疏离甚至怀疑猜忌他,他却一直待李自成以忠。俞国振看到这一幕,忽然间觉得有些荒谬,在传说中,李自成可是后来借故杀死了他。
“南海侯,请将闯王遗骸交还以我,我……唯有结草衔环,三世以报!”
在痛哭一场之后,李岩再次向俞国振下拜道。
俞国振却摇了摇头,微微笑道:“李闯虽死,事尚未了,若是遗骸给你,少不得会有后继的麻烦,你总不希望日后有人还假借李闯的名号生事吧,毕竟那样生事的结果,唯有死路一条。”
李岩听得此语,唯有再次痛哭起来。他心中当真是千回百结,李自成拒绝俞国振的提议那一刻,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当这一天来临时,他还是觉得,来得太快太突然。
但让他去恨俞国振,却又恨不起来。李自成……其实是在自寻死路啊。
第十卷五九八、山雨乌云一时休(二)
“孽障,废物,蠢货!”
近些日子,崇祯的脾气一直不太好,若不是将岸油滑相劝,随他逃出宫的宫女、太监,只怕都要被打杀几个。
不过众人也都明白他为何如此愤怒,崇祯虽然被软禁在耽罗岛上,但实际上他的人身自由受到的限制也就是不准出岛罢了,在羿城转悠时,甚至连监视的人都没有。不过崇祯也明白自己的处境,倒不曾四处去宣扬自己就是大明天子崇祯皇帝——在确认羿城百姓对于俞国振的忠诚度之后,他更不会去做这种蠢事。
这让他心中有时会有一种悲凉的感觉,他为帝十六载,大明养士二百六十年,却抵不过俞国振经营十年,象是羿城更是只经营了六七年。
但悲凉归悲凉,他对俞国振的“不忠”虽然是含怨带恨,却也知道换了自己还做不到俞国振这个地步。真正让他暴怒发躁的,是近一个多月来报纸上的新闻:江北三镇会合李自成一起围攻山东之事。
若说天下有谁是崇祯绝对不能原谅的,那便是李自成了。
将他赶出紫禁城、险些逼入绝境的李自成,乃是崇祯心目中的头号死敌,而第二号,也轮不到俞国振,甚至轮不到建虏,而是如今在金陵城中面南背北称孤道尊的前福王现在的弘光帝。
第三号敌人,则是崇祯以为误了他的江山的文武大臣们。第四号,是建虏,俞国振最多只能排在第五号——甚至在崇祯内心深处,还有一些些感激俞国振。至少俞国振救了他全家的性命,对于他和他的后妃、子女,都给予了相应的礼遇。
在考虑到崇祯的顾虑,他的子女都没有办法进入普通学校就学之后,俞国振让将岸组织老师为这些皇子皇女们补课。崇祯也听过几堂课。教的确实是一些实学的道理,也有德育,则是自孔孟老庄墨兵法等诸子百家的观点中择其善者,会聚于一处授之。
这样的学习至少没有坏处。
但现在,他的第二号敌人和第三号敌人联手,去攻击俞国振,这背后体现出的内容。分明是金陵小朝廷没有将李闯“逼死”他的事情放在心上。
“陛下不必生气,以南海伯之能。岂惧些许跳梁小丑?”周皇后低声说道:“陛下如今身在海外。当小心怒气伤身才是,如果陛下有个什么意外,岂不是正遂了某些人之意?”
原本她是从不过问政务的,但现在崇祯身边没有什么可以信任的人,有些事情,就只能和她商量。
“哼。”
崇祯犹是怒气难平,正在这时。听得外头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王承恩满脸讶然地奔了进来:“皇爷,皇爷。有人求见。”
“朕不见。”崇祯还在赌气。
周皇后莞尔一笑:“王大伴,是谁求见?”
“将将……将岸!”王承恩结巴了好一会儿,终于将求见人的姓名说了出来。
“他人呢?”崇祯听说是将岸,心里不由得有些惋惜。
这个年轻的耽罗总督,实在是阁老尚书之才,可惜的是,他却对俞国振忠心耿耿,不可能为崇祯所用。崇祯有时觉得,如果自己早些得到将岸这些人,自己的江山也就不会出现如今的惨淡局面。
“他人尚未到,但是遣了人来,说是随后就至。”
“好大的架子,还要朕候着他是不是?”崇祯更怒:“不见,不见!”
“皇爷,遣来的人说了,非是将岸懈怠,乃是……要带一个皇爷的熟人来,故此先遣人问候一声,不知皇爷是否能拨冗相见。”
王承恩心里也暗自嘀咕,虽然这段时间将岸大约每隔六七日便会来看一看崇祯,两人谈一些海外的风土人情之类的话题,再就是问崇祯生活上还有什么需要,同时也取走崇祯写的稿子。但这样预先说要来拜访,还是第一次,并且还要带熟人来……也不知带来的会是谁。
没有过多久,两辆马车便一前一后来到了崇祯所居住的这三套别墅之前。车还只是刚刚停下,一个胖子就从车上滚了下来,那动作灵敏得与身体完全成反比。王承恩看到这胖子的身影,顿时一愣,然后嚎淘:“曹公公,怎么是你?”
从第一辆马车上下来的,正是曹化淳,曾经的厂督。
曹化淳看到了王承恩,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色:“承恩,果然是你,你果然还活着,那皇爷,那皇爷……”
“皇爷安好,圣躬安好!”王承恩按捺住喜极而泣的冲动:“今日早上还说起你,快随我去拜见皇爷!”
他以为将岸所说的“熟人”就是曹化淳了,因此没有留意后面一辆车上,除了将岸,还跟下了一人。
曹化淳被引进了去,崇祯早听得动静,得知是曹化淳,甚至还亲自到了门口。这也是经过大变之后崇祯本人发生的改变,若换在紫禁城中,他哪里会亲自去迎接一个太监。
见到果然是崇祯,曹化淳顿时热泪盈眶,才到院门口就跪拜下去叩首:“皇爷,奴婢、奴婢还以为再也见不着皇爷了!”
“你这老货还好,那就好,那就好!”崇祯示意王承恩将他拉了起来:“你怎么来这里了?”
“奴婢还要皇爷给奴婢作主,奴婢已经告老,原本在家里给兄长守墓,听闻京师惊变,奴婢便想进京去见皇爷,却为乱兵所阻,后来闯贼大军经过奴婢家乡,奴婢不得不逃脱……结果奴婢在半道上听说,金陵城里福王登基,一帮子文人还说是奴婢打开了外城城门,将闯贼放入了京城。奴婢实在冤枉……又听闻南海伯在山东。奴婢便来寻南海伯,想着求他为奴婢分辩一二,南海伯见了奴婢,二话不说便将奴婢绑了送上了船,原以为南海伯是歹意,没想却是送奴婢来见皇爷,早知道何须他绑,奴婢自己在身上捆两个羊尿泡就漂洋过海来见皇爷了……”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崇祯听得哭笑不得,正待再说他几句,突然间便看到了跟来的将岸和将岸身边之人。
他身体猛然一震,看着那人同样全身发抖,激动地跪倒在地上。
“罪臣沈犹龙,叩见吾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先生……你也投了南海伯?”崇祯这样说时。多少有些心酸:“不错,不错。至少比投了闯贼和朱由崧要好。”
“罪臣不敢。是方孔炤领南海伯卫士占了广州府,将臣放到耽罗来。”沈犹龙脸上的神色当真是既有惭愧又有不甘,还有些庆幸:“陛下果然尚健,臣……臣辜负了圣上厚望,实在无脸见陛下!”
“健,健,朕在这里健得很。每日吃饱穿暖喝足了还要练练五禽戏,朕身体比起出京前还胖了十余斤。如何不健?朕在京城中,有你们这些封疆大吏肱股之臣。朕却总是胖不起来,如今孤身于海外,却胖起来了,如何不健?”
崇祯的话语里还是怨气冲天,不过这怨气却非对着俞国振,而是对着沈犹龙和以沈犹龙为代表的一群大臣们。
沈犹龙也看出,崇祯确实发胖了,他更是惭愧:“臣等该死!”
“唉,说这些没有用的话做什么……你们怎么来了?”
“是南海伯将臣送来。”沈犹龙也不知道俞国振究竟是什么打算了,崇祯既然尚在,那么金陵城中的小朝廷就缺乏法理上的正义性,无怪乎俞国振根本不将他们放在眼中。但是俞国振救出了崇祯,既不宣告天下挟天子以令诸侯,又不护送至金陵重登大宝,却是安置于这海外孤岛之中,不知是何用意。
特别是还让他这样忠于崇祯的大臣来见崇祯,这背后……有什么打算?
他不由得看向将岸。
“陛下与故人相见,想必有些话要说,我就先暂时告退了。”将岸似笑非笑地道。
他说完就真的离开了,似乎丝毫不担忧沈犹龙与曹化淳等为崇祯出谋划策逃离耽罗岛。
沈犹龙与曹化淳也都是在勾心斗角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哪有那么幼稚,才一见面就谈如何逃离,他们只是询问崇祯在耽罗的生活,得知俞国振不但不禁他外出,甚至不禁他接触耽罗岛的军士官吏。也不隔绝内外,不让崇祯得知大明的消息。
可以说,除了不能离开耽罗,崇祯此时的处境,与新襄体系下所有百姓没有什么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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