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奉拨了拨算盘,带着讥笑道:“您这点家当,最多当五百块。”
“什么!五百,你穷疯了吧,这可是我花一千块买来的。”姚小姐瞪大眼睛,故作夸张状,其实这些首饰值多少钱她也不甚清楚,虚张声势而已。
朝奉道:“小姐,当铺就这个规矩,要是原价收购,我们还做生意么?您要是想多换点钱,就死当,我给您八百块。”
“死当就死当。”姚小姐很不耐烦。
朝奉收了首饰,给姚小姐开了当票,上面注明死当,又拿了张八百块钱的庄票给她。
姚小姐拿着庄票和当票出门,白花花的太阳照在头上,她叹口气:“没想到本小姐居然落到这步田地,爹地妈咪,你们想看我的笑话,门都没有。”
……
姚公馆,当铺朝奉奴颜婢膝的站在姚次长面前,将姚小姐当掉的首饰如数奉上,姚次长当即开了张一千块的支票给他,打发了出去了。
姚太太走过来,满面愁容:“女儿果然去当首饰了,再这样下去恐怕就要效仿卓文君当垆卖酒了。”
姚次长拿起烟斗吧嗒吧嗒抽着,说道:“哼,卓文君司马相如,你看他们像么,咱们女儿就不必说了,那个陈子锟,我已经派人了解他的底细了,原来是一个土匪!标准的武夫,我们姚家,绝对不能容许这样的人进门。”
姚太太道:“启桢,你要想想办法才是。”
姚次长道:“我已经想好办法了。”
……
这几天紫光车厂的生意很不好,因为巡警总喜欢找茬,紫光车厂的洋车虽然只有二十辆,但造型别具一格,又装着四盏车灯,再好认不过了,满大街的巡警好像串通过一样,见着就罚款,偏偏车夫们都是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一言不合就动手,一来二去反被扣了好几辆,车厂生意一落千丈,几十张嘴嗷嗷待哺,总不能指望姚小姐变卖首饰的钱过活吧。
陈子锟找到许国栋疏通,许国栋也是个痛快人,直接把底露给他:“兄弟,不是我不帮忙,这事儿是交通部姚次长通过吴总监安排的,我是心有余力不足啊。”
堂堂政府次长,通过这种手段来向自己施压,陈子锟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从警察厅回去的路上,听到报童在吆喝:“看报了看报了,交通部次长家的小姐和拉洋车的私奔喽。”
陈子锟掏出一个铜板,看也没看丢过去:“来份报纸。”
报童一把接住铜板,瞧瞧说:“您换一枚。”
原来这是一枚光绪通宝小制钱,虽然还在流通,但面值太小,基本买不了什么东西,常用的都是当十文和当二十文的铜元。
他拿着这枚制钱若有所思,报童又喊了一声:“先生?”
“哦”陈子锟摸出一个铜元,买了份报纸随便看了几眼,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情,除了败坏姚次长的名声之外,没啥看点。
回到车厂,陈子锟把薛平顺找来问道:“前清一共多少个皇帝?”
薛平顺掐指一算:“从顺治爷到宣统爷,一共是十位皇帝。”
陈子锟道:“把这些年号的通宝搜集齐全,不费事吧?”
薛平顺道:“那费什么事啊,街面上到处都是啊。”
陈子锟道:“那好,您帮我搜罗这些钱,越多也好,一定要年号齐全,我有用场。”
又到木匠铺子里定做上好的楠木盒子,配上金丝绒的衬里。
再找到辜鸿铭,请他用英语写了一个简单的满清十帝简介,无非生卒年月,生平功绩之类,寥寥几句即可,辜鸿铭对自己的这位爱徒是有求必应,当即挥毫完成。
最重要的一环,难度也是最高,不过陈子锟有的是办法,他先找到对自己欣赏有加的肖恩·斯坦利医生,请他出面约见了已经搬到地安门大街居住的庄士敦先生,大家坐在一起喝了杯咖啡,就把这事儿给办了。
如今庄士敦的身份是废帝溥仪的英文教师,让他出面请溥仪题字并非难事,陈子锟求的字很简单,就俩字“宝泉”。
过了两日,宫里有了回音,少年溥仪欣然题字,不但题了字,还加盖了自己的玉玺,陈子锟马上找工匠将字刻在木匣子上。
楠木匣子,金丝绒衬里,满清十位皇帝年号的铜钱按照顺序摆在里面,还带着辜鸿铭写的简介,以及满清最后一位皇帝的御笔亲题,这叫一个漂亮,这叫一个气派。
这盒“古钱”,要搁琉璃厂,往高了说,兴许能卖五块钱,还不一定有人要。
但是在六国饭店这种洋人云集的地方,一百块钱起,不带还价的。
第017章 母女斗法
经过合计,陈子锟把这种宝泉的客户群定位为初到中国以及即将离开中国的洋人,刚到中国的人对古董一窍不通,即将离开的人正在筹办回国之后送给亲朋的礼物,而这种带有辜鸿铭注释、宣统帝题字的古钱匣子,正是最合适的礼物。
铜钱的收集,木匣的定制,都是极其简单的事情,加上金丝绒布,纯银铭牌,成本也能控制在三块钱以内,重要的工作在于如何销售。
这就该姚大小姐出马了,她穿上最漂亮的衣服,拿着精美的古钱匣子,来到六国饭店做宣传推广,她本来就伶牙俐齿,精通英文,又是六国饭店的常客,人头熟的很,很快就说服了经理,在饭店一楼的商店里摆上了样品和招牌,标明这是清朝紫禁城内库的压仓钱,每年皇帝祭天的时候都要使用这些铜钱来祈祷国泰民安,所以有着极其不同凡响的意义,仅限九套,每套一百美元,售完为止。
一百美元,折合三百五十大洋,这样的价格对于有着特殊意义的铜钱来说,一点都不贵,而且这楠木匣子做的实在精美,匣子里陈列着从顺治朝到宣统朝几乎所有的制钱,有大有小,有铜钱有铁钱,最离谱的是,姚小姐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个穿黄马褂的蓝翎侍卫,煞有介事的站在一旁护卫,以此证明这玩意确实是从清宫里流出来的。
能住六国饭店的都不是一般人,这里最便宜的房间是每晚六元,很多达官贵人在这儿包了客房长年累月的住着,欧洲的外交官更是来往频繁,区区一百块对他们来说真的不算什么,相反,如果标价十元的话,怕是就无人问津了。
一天之内,九套限量版铜币就被人抢光了,陈子锟和姚依蕾到手九百美元,折合三千多大洋,姚小姐又恢复了往日的阔绰派头,见人就打赏,在一片阿谀奉承声中出了六国饭店,上了汽车。
当然是陈子锟开车,他已经在姚依蕾手把手的教导下学会了开汽车这门手艺,一路来到当铺,拿着钱去买已经死当掉的首饰。
朝奉很抱歉的告诉他们,首饰已经卖掉了。
姚依蕾奇道:“这么快就卖了,谁买的?”
朝奉吱吱唔唔,语焉不详。
姚依蕾一张钞票拍过去,立刻得到答案:“您的那几件首饰,被姚次长收去了。”
而此时陈子锟却注意到当铺里放着一辆脚踏车,似乎有些眼熟,让朝奉开了门进去一看,是瑞士阿尔卑斯牌的,车把手的赛璐珞边角有一点磨损,正是自己和林文静在胡同里学车时蹭刮的痕迹。
往事浮上心头,新人已经换了旧人,望着旁边姚依蕾欢快俏丽的面容,陈子锟听到自己心底一声叹息。
他还是花钱买下了脚踏车,但并未告诉姚依蕾这辆车的来历,另外又买了一辆新的英国造三枪牌自行车,托庄士敦先生送进紫禁城,权作给溥仪的润笔。
……
六国饭店里,有人拿铜板卖出了金子价,这事儿立刻就传到了琉璃厂,琉璃厂一带都是卖古玩字画的专家,但是玩古泉的人并不多,因为这玩意实在不稀罕,尤其是前清的制钱,尚未完全退出流通,满大街都是,小孩都拿铜板缝到鸡毛毽子里玩。
即使是玩古泉的,也是收集春秋、战国、秦汉之类的钱币,什么刀币铲币,秦半两汉五铢之类的,谁玩康熙通宝啊,可偏偏就有人干了这事,还把大天吹破,说是什么皇帝祭天时候用的,一盒子破烂铜钱,能卖出三百五十大洋的天价去,这事儿在琉璃厂传开了,可把生意人们气的不轻。
“就那样的玩意,最多值五块钱,还是买的盒子钱。”有人这样说。
“我呸,还五块钱,我看一块五都不值,这帮不知羞耻的骗子,把咱们古玩行的脸面都丢尽了!”也有人这样骂道。
说归说,骂归骂,这帮人的心眼可立刻活泛起来,弄了一大堆的康熙通宝、乾隆通宝,也用楠木匣子盛着,巴巴的送到东交民巷、六国饭店去卖给洋人,小算盘一个个打得还挺好,你不是卖的贼贵么,俺们偏偏就卖的便宜,俺们也不贪心,每套买五十个大洋就行。
哪知道到了地方,人家洋人根本不吃你这一套,瞄一眼就说:“no ,no。”
钱贩子们也略懂洋文,知道这是不的意思,赶紧解释:“都是一样的铜钱啊。”
洋人就说了:“人家那是大内流出来的绝版,你这个呢,大街上收来的吧,一毛钱能换一大堆,还敢卖五十块,你丫穷疯了吧。”
钱贩子们说:“哪有什么绝版啊,都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