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儿几个亮相吧,别藏着掖着的,没意思。”陈子锟活动着手脚,在做热身运动。
四个黑影晃悠悠的出现了,为首一个黑胖子,满脸横肉,一身江湖气。
“小子,跟爷叫板不是,到了马三爷的地面上,就得守我的规矩,今天你坏了我弟兄的生意,说道说道吧。”黑胖子混迹前门火车站一带,见多识广,看这年轻人的架势就知道是个跑江湖的,所以先拿话试他。
陈子锟一指地上的褡裢袋:“少废话,不服就练练,打赢老子,这里面五十块现洋都是你的,打不赢老子,趁早滚他妈的蛋。”
此言一出,马三爷大怒,摆手道:“皮猴,你上。”
皮猴就是刚才偷包的那个白面汉子,他呸呸朝手掌心吐两口唾沫,摩拳擦掌气势汹汹走到小伙子跟前,看到对方比自己高出一个头来,忽然又胆怯了,灰溜溜的回来对黑胖子说道:“三爷,借家伙使使。”
三爷掏出牛耳尖刀丢过去,皮猴接了刀,胆气大盛,却见对面那小子从老羊皮袄里抽出一把雪亮的单刃偏锋长刀来,足有一尺半,刀身狭长,血槽很深,水月灯下闪着寒光,长刀在手上灵巧的打了个转,看来是个用刀的行家。
皮猴再次傻眼,马三爷也皱起了眉头,他们是混火车站的扒手,欺负老实巴交人生地不熟的外乡旅客还行,真遇上硬茬子只能绕着走,可是今天竟然栽在一个叫花子似的家伙手里,这口气实在咽不下。
正在骑虎难下之际,忽然远处响起喊声:“巡警来了!”
马三爷等人就坡下驴,一拱手道:“小子,下次别犯到爷的手上,咱们后会有期。”说完脚底抹油溜了。
陈子锟捡起褡裢袋,鄙夷的望着他们的背影哼了一声,刚才那个捡烟头的少年从暗处跑了出来,一挑大拇指:“大个,你真有种,一个对四个。”
“巡警没来啊?”陈子锟看看少年的身后,恍然大悟,郑重道:“谢谢你,兄弟。”
“我叫小顺子,你呢?”少年呲牙一笑。
“我叫陈子锟。”
正阳门东车站钟楼上的大自鸣钟敲响了,嗡嗡的一声连着一声,压过了小顺子说话的声音。
“陈大个,你从哪儿来?”
“什么?”
“我问你,你从哪儿来。”小顺子凑近陈子锟,大声问道。
“我从奉天来北京投亲。”
“你亲戚在哪儿,我带你去。”小顺子自告奋勇。
陈子锟拿出一张字条,小顺子接过来,很幸运,上面的字他居然大部分都认识。
“东安市场甲肆拾叁号南北货陈永仁掌柜,嗨,不巧,这个钟点东安市场关门了,去了也找不着,不如你先找个地方住下,吃顿饭,等明儿再去投亲。”小顺子说这话时,眼神有些闪烁。
“行。”陈子锟说。
小顺子松了一口气,喜笑颜开:“好嘞,你想吃什么,老豆腐还是卤煮火烧?”
陈子锟问:“哪个好吃?”
“都好吃。”小顺子咽了一口馋涎。
“那就都吃。”
“好嘞,我领你去。”
天慢慢的黑了下来,路边的煤气灯陆续亮了起来,两人沿着正阳门外大街一边溜达一边唠着嗑。
“陈大个,你那把短剑什么来头?”
“那不是短剑,是刺刀,小日本子金钩快枪上的刺刀,见过血的。”
“啊,你杀过人?”
“没有,我是做买卖的学徒,带这玩意防身用的。”陈子锟有点心虚,赶紧掩饰。
“哦,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是……”
“是什么?”陈子锟警惕的握住了刀柄。
第003章 双枪快腿小白龙
“我还以为你是逃兵呢,让宪兵队逮着可不是闹着玩的。”小顺子随口道。
陈子锟松了口气,握着刀柄的手也松开了。
一个挑担的小贩吆喝着老豆腐走了过来,小顺子叫住他:“来两碗。”
小贩放下担子,麻利的盛了两碗老豆腐递过去,雪白的豆腐还是热的,浇上陈醋、酱油、花椒油、辣椒油、葱末,喷香无比,两人都饿了,狼吞虎咽吃完了一抹嘴,小贩点头哈腰:“谢谢您,两个大子儿。”
“我来吧。”小顺子做慷慨状,可是手却不往怀里掏。
“好吃是好吃,不压饿,再来两碗。”陈子锟掏出一角小洋递过去。
两个人吃了四碗老豆腐垫了肚子,继续前行,远远看见小肠陈的幌子,小顺子眼睛又亮了:“陈大个你还吃卤煮么?”
“吃!”斩钉截铁的一声答。
两人进了铺子,点了两碗卤煮火烧,前门外这家小肠陈铺子可是正宗小肠陈传人开的分号,味正汤浓,大冷天的吃上一碗,浑身冒汗倍儿舒服。
两人吃饱喝足,肚子溜圆,陈子锟抬头看见水牌子上写着价钱,一毛钱一碗,合五个大子儿,比老豆腐贵了整五倍。
会帐的时候,陈子锟拿出两个银角子放在桌上,小顺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陈大个,你没找着亲戚,干脆到我家去住吧,我那有地方。”
“好。”
小顺子的家在宣武门外一条臭水沟旁,是个住了七八户人家的大杂院,天已经黑透了,小顺子领着陈子锟走到西厢房门口,里面黑漆漆的没有灯影,传出一阵阵低沉的男女喘息声。
“再出去转会儿。”小顺子扭头便走,陈子锟隐约猜到了什么,也跟着他出了院子,找了个避风的格旮旯蹲着。
过了一会儿,院子里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嫣红我走了,你甭送。”这是个男人的破锣嗓子。
“有空再来啊,死鬼。”女人的声音里透着风骚与放荡。
“走了,咱回去。”小顺子站了起来,带着陈子锟回到自家门口,一个穿绿袄的女人正站在门口,白脸不知道抹了多少铅粉,远处一个粗壮的背影正慢慢远去。
“这是我姐,这是我朋友陈大个子,今儿住咱家。”小顺子看也不看那女人,简单介绍完,拉着陈子锟进了门。
“顺子你吃过饭了么,姐这儿还有几个窝窝。”绿棉袄的大姐端了一个筐头过来,里面有窝窝头、豆腐乳和两根大葱。
“吃过了,小肠陈的卤煮火烧,还吃了两碗老豆腐,饱着呢。”小顺子看也不看他姐姐。
嫣红讪讪的站了一会儿,冲陈子锟客气的笑笑,进里屋去了。
“你跟我睡,咱俩盖一个被卧。”小顺子指着炕上一床蓝花棉被说,那被肮脏不堪,散发着一股霉味。
大冷的天,炕还是凉的,窗户纸破了也没补,屋里冷飕飕的,小顺子盖灭了煤油灯,两人身下掂着陈子锟的铺盖,身上盖着小顺子家的蓝花薄被,不大工夫就暖和起来了,还正应了那句老话,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
“早点睡,明天我带你去东安市场找亲戚。”小顺子是真累了,倒头就睡,不大工夫就发出轻微的鼾声。
但陈子锟却睡不着,他瞪着白色的天棚,眼前浮现出一幅幅画面,大瓢把子带着弟兄们在林海雪原中跃马扬鞭,砸响窑,打官军,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好不快活,要不是张作霖的奉军二十七师大力围剿,想必自己还过着这种刀口舔血的日子呢。
大瓢把子在关外是首屈一指的好汉,报号关东大侠,绺子自从小日本和老毛子在关外开战那年拉起来起,到现在也有十几个年头了,长山好绺子人不算多,但百十号弟兄都是响当当的炮手,大瓢把子手下四粱八柱更是个顶个都有一身滔天的本领,自己的枪法武艺就是跟他们学的,在江湖上报号双枪快腿小白龙,那可是土匪界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不知道大瓢把子脱离险境了没有,他老人家吉人自有天相,想必定能逢凶化吉,还有一直把自己当儿子看待的二柜,那个独眼跛脚的金发老毛子,人家都说他是正儿八经的俄国男爵,不知道他回到哈尔滨没有……
想着想着,火车站那个蓝色的纤细身影忽然跃入了脑海,他不是没见过女人,可那些关外大车店、戏班子、窑子里的粗俗大娘们怎么能和这么秀丽、水灵、可爱的江南女孩子相比呢。
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陈子锟叹道,手不由自主的摸向自己的脖颈,那里挂着一块羊脂白玉,上面刻着两个字:昆吾。
或许这两个字包含着自己身世的秘密吧,陈子锟不能确定自己的来历,他的记忆因两年前一次坠马而抹去,大瓢把子、二柜、粮台他们也搞不清楚自己的来历,所有的谜团要等明天才能揭晓,那个叫陈永仁的南北货掌柜一定知道自己的身世。
舟车劳顿,疲惫不堪的他迷迷糊糊睡着了,忽然一阵噪杂声将他惊醒,经年养成的习惯让他立刻抓起了藏在怀里的刺刀,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左右张望,炕上已经没人了,院子里有晃动的灯光,有嘤嘤的哭声。
陈子锟披衣下炕,穿上毡靴出了屋门,大杂院的邻居们都起来了,围在一户人家门口议论纷纷,大冷的天邻居们都爬起来了,说明出了大事。他径直上挤进门,屋里满满当当都是人,里间床边坐着一个山羊胡子老头,正在给病榻上的中年妇女把脉。
床边是病人的一双儿女,眼巴巴的看着山羊胡子老头,小顺子看到陈子锟进来,凑过去低声道:“他婶子疼的捱不住了,我和宝庆去请了大夫来瞧病,看你睡的香就没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