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太可惜了。”牙人也叹口气,但很快又问道:“官人想找什么样的营生?”
陈希亮摇摇头:“一片茫然。”
“那我来推荐吧。”牙人便在桌上一堆册子里找了找,打开一本,找了找道:“城东李员外家请老师,包食宿,月俸两贯,怎么样?”私人请的老师,其实就是让孩子学学规矩,再识两个字,为入学堂做准备。宋朝不成器的读书人又多,所以不可能给出高价。
陈希亮想一想,自己已经有住处了,而吃饭能省就省,也花不了几个钱,所以包食宿意义不大,这样的话,月俸二贯实在太少,便道:“我需要报酬厚一些的,不瞒你说,我中馈乏人,又有四个儿子,压力太大。”
“我再找找。”牙人翻看一下道:“官人会算账么?”
“能写会算。”
“那太好了,常平仓招账房。”牙人道:“不过只用六月一个月,八贯。”常平仓是官府的储备粮仓,六月是夏税完税的日子,那段时间最需要人手:“不过干得好,等秋天还能优先录用。”
“这份差事我应了。”陈希亮道:“麻烦再看看,有没有长远些的差事,最好能马上上工。”
“暂时没有了。”牙人有些抱歉道:“青神县毕竟是小地方,哪有那么多写写算算的差事?要不就应了那李员外家吧。”
“我能干体力活。”陈希亮沉默半天,冒出一句:“我有的是力气……”
陈希亮一走,陈恪便拿出那些借据来看。然后小心的收在怀里,对陈忱说:“我要出去一趟。”不待二郎答应,他便一溜烟跑掉了。
来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看着深爱的市井景象,陈恪贪婪的深吸口气,这是生活的味道啊……但是没有钱的话,这些就只是能看不能摸的图画,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他偷跑出来,并不是逛街玩耍的,而是要找一找,那些欠债的家伙,都住在什么地方。
陈希亮已经对那些债权死心了,陈恪却没有。做过生意的人都知,讨债就像挤牙膏,紧一紧总会有一点的,但你得拿出死要钱的嘴脸啊!像陈希亮那样的谦谦君子,人家肯定会‘欺之以方’的,有钱也不会还。
陈恪知道自己还是小孩子,用武力讨债肯定不行,但他不死心。因为在讨债界流传着一句话,叫‘路子对头,收债不愁’,关键还是要动脑子的。
倒不是他逞能,而是陈家手里的欠条一共十一张,连本带息足足三十二万钱,如果能收回一半,也有一百六十贯,有了这笔钱,足够家里开销好几年。或者用来做些生意,也可以改善家境。
总之,哪能像陈希亮那样书生意气,一把火烧了呢?
他不至于以为自己出马,就能手到擒来。人家看他是小孩,肯定更要欺负的。但总得去看看什么情况吧?不去看就永远没希望,看了就说不得有办法……
打听到住址,他朝着第一个债务人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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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关扑
第十九章关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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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天,陈希亮都早出晚归,回来后满身疲惫,但对孩子们的功课丝毫不放松,不管多晚多累,都要亲自检查进度,并对疑难之处进行讲解。
陈恪也每天都往外窜,二郎拦都拦不住。眼看着自己回书院的日子就要到了,他觉着有必要跟弟弟好好谈一谈了。
这天陈希亮前脚出门,陈恪后脚又要跟上,却被陈忱一把拉住:“你先别走。”
“又要出去干什么?”陈忱板着脸道。
“不是和你说了么,有事儿。”陈恪甩开他的手,却也站住了。
“到底什么事?”陈忱狐疑道:“整天神秘兮兮的,问你也不说。”
“还不是时候,”陈恪道:“到时候我第一个告诉你。”
“不行,今天就得跟我说。”陈忱却坚持道:“我马上就要回书院了,你这样整天不着家,五郎和六郎怎么办?你自己出了危险怎么办?”
“唉,好吧……”陈恪没办法,只好说实话道:“我这几天出去,是调查欠我们钱的那几家去了。”
“调查他们……”陈忱难以置信道:“你想干什么?”
“废话,要钱呗!”陈恪撇撇嘴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胡闹!”陈忱却气愤道:“爹爹都要不回来,你个小孩子家家的,凭什么跟人家要?!”说着一副语重心长的大人样道:“三郎,这几天还没看出来么?咱们弟兄四个,爹爹对你的期望最大,你虽然天资聪颖,可要是不用心念书,也一样没有前途。”
“我一定得把钱要回来!”陈恪却倔强坚持道:“一切因我而起,我不能装得跟没事儿人一样!”
“三郎,没有人怪你。”陈忱苦口婆心道:“一切都有爹爹做主,你安心读书就行了!”
“我安得下心来么?”陈恪面沉似水道:“你跟我去个地方。”
“家里怎么办?”
“有五郎呢。”
陈忱便把两个弟弟锁在家里,跟陈恪往城外的江边码头走去。
玻璃江水流缓慢,因此两岸滩涂广阔,导致船舶只能停在城外的木栈桥边装卸货,从栈桥到货栈这段将近二里的距离,便全由装卸人力,推着鸡公车完成转运。
三郎带着二郎,藏在栈桥边的草垛后,目光在来回穿行的装卸人力身上巡梭,终于锁定住一个,指给二郎看。
顺着望去,二郎竟然看到了自己的父亲。他一下惊呆了,难以置信的揉揉眼睛,眼前的一幕仍旧清清楚楚——那双手攥着车把,脖上吊着车套,推着辆‘唧嘎唧嘎’的鸡公车,颤巍巍通过栈桥的,不是陈希亮又是哪个?
权衡之后,陈希亮最终还是决定到码头扛活。
想在码头上下力,并不想象的那么容易,得先找个可靠的人作担保,然后缴纳一笔算是入行费及保证金的‘下河钱’,一笔租用鸡公车的‘租车钱’,还得自己购买简易工具,如箩筐、扁担等。
用了一天时间,把这些手续办完,他就有了固定下力的权利,也就有了收入的保障。而且码头上基本每天都有活干,只要肯下力,收入很是可观,很快就能回本。
但干什么都是万事开头难。别人一车能推七八百斤,看上去好像不费吹灰之力,可到他的手里,鸡公车就变得难伺侯起来,使出吃奶的力气,都掌握不好平衡,没出两步就险些翻车。若不是带他的工头早有预料,一把扶住,满车的货物就得掉到水里。
可他是个极坚韧的人,五六百斤推不了,就推二三百斤,无非就是多跑几趟。
到了今天,他已基本掌握了操控这种独轮车的法子,所推的货物也加到四百斤,让起先准备看他笑话的工友,都暗暗佩服。
但二郎却只想嚎啕大哭,他蹦起来,要去喊爹爹回家,却被三郎一把按住。
陈恪死死捂住他的嘴巴,把他拖到远处的芦苇丛边,两人都大口大口的喘起气来。
“为何拦我?”二郎两眼通红道。
“你还小,不懂男人的自尊。”陈恪擦擦额头的汗,语调中带着对陈希亮深深的欣赏:“真正的男人,就是要一肩挑起所有的重担。除非你有办法,减轻他的负担,否则任何劝阻,都是对他的侮辱。”
“我比你大三岁唉……”陈忱郁闷道。
“不然我也不会找你来。”陈恪转过头来,深深望着陈忱道:“怎样,有何感想?”
“……”陈忱默然半晌,最后一脸坚决道:“说吧,你想怎么干?”
“我们一共是十一家的债主,其中六家在青神县。我这几天在外面,就是在探查这六家。”陈恪终于道出真意。
“怎么样,有没有要回钱的可能?”陈忱态度大变,开始怀着希冀道。
“很可惜,没有。”陈恪有些感慨的摇摇头。他本以为那些老赖,是看陈希亮可欺,故意有钱也不还。但几天的观察下来,才发现确实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要么就是真揭不开锅,要么就是债主坐了一屋子,只能谁也不还。
虽然对债主来说,债务人如此穷困窘迫,乃是最大的噩耗。但往好处想,这至少说明宋朝人还是讲诚信的。
没钱不怕,怕的是有钱也不还。
“老爹之所以要不回钱,是因为他不愿干雪上加霜的事情,我们不能违背他的意思。”陈恪笑一笑道:“所以我们雪中送炭!”
第二天早晨,陈希亮一走,二郎三郎便嘱咐两个弟弟乖乖在家,中午带好吃的回来。
但五郎六郎坚决不愿再被关禁闭,两人紧紧拉着两个哥哥的手,非得跟着一起去。
陈忱看向陈恪,今天他虽然是主演,但三郎才是导演。
“带上他们吧。”陈恪笑笑道:“全当打打牙祭了。”
六郎就欢呼起来。
一人领着个弟弟出了门,陈恪先带他们到前街潘家木匠店,说自己在里面订了个物事。刚要抬脚进去,陈忱心惊肉跳的拉住他道:“三郎,咱可只有一百五十钱。”
“放心,不要钱,他们还得倒找钱。”陈恪说完,便拉着六郎进了店。店面不大,二郎五郎就没跟着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