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谢老鸨想的倒也不错,不在读书人圈子里混,李佑抄袭诗词的确没什么大用,真不如卖给别人换点钱实惠的多,李佑本人也是不否认这一点的。但是,这谢老鸨有点居高临下的作派另李佑厌恶,况且三两一首的价格他也接受不了。此时虚江县田地均价已经十几两银子了,纳兰性德的精品词五首才能换一亩地,李佑肚子里又才有多少货?
这老鸨大开口定然有什么依仗,李佑心里思量,嘴里冷笑道:“我听闻姚兴儿的一夜嫖资是十两纹银,就出这三两的价格买词么?”
谁知道那老鸨比李佑还果断,根本不讲价,也冷笑几声指着李佑的鼻梁道:“李官人敬酒不吃偏要吃罚酒,等着好消息罢。老身言尽于此,后会有期。”说罢扭身出去了。
赵捕快凑上来忧虑的说:“李小哥,咱们二老爷很迷姚兴儿的,与这谢老婆子往来密切。惹了她,你怕是有些麻烦了。”
这二老爷,自然就是本县的周县丞了。县丞是知县的佐官,协助处理县政。本县陈知县两榜进士出身这块牌子很硬,知府都要提挈他,到任以来施政又勤勉,所以年届四十的周县丞的存在感就不是那么强了。但周县丞毕竟是八品官员,远不是不入流的小吏衙役们可以比的。
报复来的比想象的还快,过了两天,周县丞将李佑叫过去,训斥道:“皇粮国税乃国库根本,朝廷用度皆出于此,岂可轻视?尔这刁奴玩忽职守,遗漏贪墨皆有之,上负国恩下愧黎民,还敢在公门行走么!”
李佑辩解说:“老爷明察,并未有遗漏贪墨等事项。”
“这次收税银,那齐家缎店的税银何在?”周县丞质问。
李佑继续辩解说:“好叫老爷得知,那店里无钱,小的我只得从店里拿了几匹缎子充数,已经上交库里了。”
“大胆刁奴还敢狡辩!那司库小吏并未见得什么绸缎,不是你故意遗漏就是贪墨。况且你等数人午时狂吃滥喝分银而去,没有贪墨,何来的银钱?”
李佑心里明白,这是周县丞要把他往死里整了。不但无中生有,还把多收腿脚钱这种事拿来挑错,要知道,每个衙役收税银都会多收一点,这是社会通行的潜规则,周县丞连这点都揪住不放了。
“看你无话可讲了罢!本官判你鞭笞三十,革去差役,逐出公门!”
李佑知道多说无益,也不顾上下尊卑愤恨摔门而去,急忙找黄师爷求援。李佑自觉替他办了这么多事情,功劳苦劳都有,相处总有几分情面,总不该见死不救。怎奈黄师爷不在衙里,问门子却说是赴宴去了,道是今日本县有位姓朱的致仕侍郎老大人路过,陈知县带着黄师爷拜会宴请去了。
有两个皂役寿命来抓李佑,李佑拱手说:“小弟要出去找寻黄师爷,二位哥哥高抬贵手,缓一缓罢。”二人对视一眼,给李佑一个眼色,并不答话仍装样子上前来动手。李佑会意拔腿边跑,二人紧追慢赶只是追不上,但一直跟在后头。
第一集 初来乍到 第8章 报复反报复(下)
县内建有公馆,由县衙管理,贵人过境都是在这里歇息,类似于后世招待所。李佑心急,跑到城北公馆处,却见门外一溜的轿子和轿夫,想必都是来拜会老大人的。扭头一看,两个皂役哥哥还不紧不慢的跟着,只是到了此处便立定不动了。
李佑进了大门抓住门子,急切地问道:“小哥儿,我乃衙门公差,有急事寻随陈知县到此拜寿的黄师爷,烦请通融通融。”
门子领着李佑到了前厅后面的仪门,那里有几个差役守着,将李佑事情说了一遍。那守门的差役认得李佑,便道:“我与你通报,那师爷见与不见,却不是小的们做主了。”
李佑原本打算塞点银钱给这看门的,谁想他们如此好说话。
却说这公馆内一处大厅堂内,堂上坐定十几人吃喝谈笑,几个妓子相陪伴酒,堂下十来个歌妓奏乐助兴。各人面前都是上好的席面,水陆珍馐、各色果蔬齐备。
此时正是酒过数巡、谈兴正浓的时候,只听位于首座的老者把酒闲言道:“老夫在苏州府,便听说虚江县里出了一个有趣的衙役,人虽卑微,却写了两首上品妙词,老夫听了后回味无穷,这样的词,只有宋代晏小相公可比啊。”品一口酒又道:“陈知县治下真乃人才兴盛、教化有方啊。”
位于次座的陈知县连连谦虚道:“老大人言过了,下官当不得。”
“不知那李小子今日可在县内?不妨传过来一会。”老者说。
一边陪酒的妓女不知为何却开口劝道:“一个无礼狂徒,唤来污了尊客的眼。”原来这妓女是姚兴儿,她虽然才貌双全的名声在外,担心胸委实不宽,自视也高。买词不成便觉得在一个小小衙役面前丢了脸,心里还记恨着李佑。
老者却没理她,只看着陈知县。
忽然坐在最下首的黄师爷插话凑趣道:“巧了,这个李差役当真是经不得贵客惦记,此时已在外面候着了。他本是有事情找在下的,却恰好贵客说起他。”
话说这边李佑等了一刻,有差役出来道:“不知怎的,唤我领你进去。”
李佑便跟着一直往里走,穿过了两个走廊,来到一处大厅堂外,上面挂着静思堂字样的牌匾。只听得里头欢声笑语热闹得很,另有管弦丝竹不绝于耳,无数小厮侍女从几个门口不停穿梭进出,李佑知道这必是宴会所在了。
又有小厮领着李佑进屋去,在角落里候着。没等几分钟,黄师爷扭头看到李佑,便对位于首座的朱老大人道:“那李佑已经来了。”说罢冲着李佑招手。
李佑赶紧上前磕头道:“小的拜见老大人和各位老爷。”
老大人微醉,问道:“可是人生若只如初见的雅吏否?”
李佑谦虚道:“老大人当前,怎敢称得雅字。”
说完听见陪侍一旁的妓女扑哧掩嘴一笑,有些放肆的道:“青皮好狗儿,颇能自知嘛,赏你三两银子作首词罢。”她自持交游广阔,李佑区区一个小衙役奈何不得她。
李佑抬眼看去,那妓女瓜子儿脸,秀目多情,容貌清丽雅致。听她说起三两银子,语气尖酸,又见她能坐老大人身旁,便猜测这女子是本城名妓姚兴儿。“不识好歹的贱人,胆敢如此戏弄我,你家老鸨又作恶在前,那就怪不得小爷了。”被连番惹得恼火的李佑暗暗切齿。
那边陈知县和黄师爷都有些不悦,打狗还得看主人,姚兴儿再有名气也不过是娼妓之流,此种场合这般言辞委实有些不识好歹了。
李佑看老大人没有说话意思,假意问姚兴儿道:“这位说话的姐姐可是姚兴儿么,小的慕名久矣,见得面来名不虚传,愿献诗一首赠与姐姐。”又对老大人说:“此乃鄙俗游戏之作,恐唐突了老大人。”
朱老大人摆手道:“不妨。”
小爷这首抄来的诗能恶心死姚兴儿你!李佑缓缓地念道:“二八佳人巧梳妆,洞房夜夜换新郎,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
只见筷子纷纷落手,在座的都是本城有名的士绅,一时俱都呆滞片刻,又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反正戏谑的是妓女,笑便笑罢。都没想到李佑会搞出这么一篇东西,与“谁翻乐府凄凉曲”和“人生若只如初见”这样的词心理落差太大。
李佑继续念道:“装成大家闺阁女,扮做一副好心肠。迎来送往知多少,惯作相思泪两行。”
笑声更大了,这姚兴儿惯会吟诗诵词、鼓琴弹唱,深情款款的样子,这后四句写的虽然尖酸但倒也形象。连另外几个妓女也忍不住偷偷抿嘴一笑,在她们看来,姚兴儿是有点做作了,怎奈人家读书人喜欢这个既风雅又深情的调调。
姚兴儿脸色雪白,几无人色,她这类型的妓女,十分讲究青楼才女的名声。卖的不是物品,是品牌。在这个本城名士云集的场合,李佑念出这琅琅上口、很有新意的歪诗,还特意点名献与姚兴儿,万一广为流传开来,她这名声算是毁于一旦了。
想到这歪诗挂着自己的名头流行起来的可怕后果,姚兴儿痛苦不堪,悔不该为了谢妈妈故意落他的面子,反而把自己赔进去了。越想越悲凄,无颜留在此处了,捂着脸大哭而去。
朱老大人仕宦多年,见惯风月,姚兴儿还不放在他心上,只是对李佑说:“不想听到如此滑稽的打油诗,倒也有几分歪才。不过如此欺辱妇道人家,未免有些狭隘了。”
我可不能给大家这个心胸狭窄的印象,李佑顿时叫屈道:“老大人可不知道,她们害的小人我要被革除差役了,分明是她们有错在先,怨不得小人报复。”
陈知县此时插嘴道:“不得放肆!谁革除你了?”
李佑添油加醋地说:“昨日姚兴儿家的谢老婆子来寻小人,道是要三两一首买小人的词,小人虽然不通礼义,但也知道自尊自爱,不愿卖词。这谢老婆子便威胁小人说使唤周县丞收拾小的,不想今日周县丞果然寻了个错把小的革除了,小的便来这里找知县大老爷喊冤,倒是无心冲撞了老大人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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