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涉老祖宗,朱厚照这和群臣天天争执吵架吵出来的嘴皮子功夫,竟是半点不含糊!
见到这情景,徐勋自然不会插嘴,只是在旁边笑呵呵抱手看热闹。而这时候,被朱厚照突然抢白了一通的那几个书生在面面相觑了一阵之后,当即有人反问道:“那为何我朝太祖太宗不曾封禅泰山?”
朱厚照根本没见过那两位本朝功绩最大的老祖宗,此时此刻顿时有些犹豫。这时候,徐勋方才不慌不忙地说道:“那是因为我朝从太祖太宗皇帝开始,始终体恤民生。汉武帝封禅泰山,随行万余人;宋真宗封禅泰山,随行千六百人。这许多随行人员的开销哪里来,难道不是民脂民膏?太宗时,曾有大臣提出封禅泰山,却为太宗皇帝驳了,其中深意,自然还在这不过好大喜功之举。没想到这体恤天下臣民百姓的一片苦心,倒是被人曲解了。”
这摆事实远比讲道理更加清晰明了,一时间,那几个书生顿时哑口无言。隔了好一会儿,方才有个年长的轻咳一声说道:“这位公子所言确实有理,不过,我倒是听说朝中有些传言,道是兴国公颂当今皇上文成武德,如今盛世太平,正该封禅泰山……”
他说过这话吗?徐勋此刻顿时愣住了,暗想朝中确实有些拍马屁的官员建言过封禅,可是和自己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他这算不算躺着也中枪?
而朱厚照的反应则更激烈,不等人说完就冷笑道:“以讹传讹,纯属放屁!”
小皇帝身后的那些侍卫听了这话全都乐不可支,偏生还不敢显露出来,憋得都快内伤了。这前头的话还算稍微客气一点,后头的就完全不给面子了。果然,那中年书生也被噎得脸上赤红,正待反驳之际,徐勋便淡淡地说道:“兴国公虽说在读书人当中名声有好有坏,但这种建言还是说不出来的。还是刚刚我那句话,太祖太宗皇帝尽皆功业赫赫,尚且体恤民生不提封禅,当今皇上就算建功立业,难道还要去做太祖太宗最讨厌的好大喜功排场事?以兴国公的性子,挑唆挑唆皇上悄悄到泰山游幸游幸,那种可能性还差不多。”
此话一出,不但朱厚照,就连那几个侍卫也都大笑了起来。而那几个书生一时都尴尬得无以复加,有心想要反唇相讥几句,可理都在别人这一边。就在这留也不是走也不是的当口,后头突然传来了一个淡淡的声音。
“正如这位公子所说,兴国公为人实际,没有好处的事情是不做的。他爵位已经到顶,膝下一子出继养父,二子都有爵位承继,如今连国事都不太管了。封禅泰山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而当今皇上登基以来。政令种种都是因势而为,这封禅二字从未见于廷议部议,不过是一二跳梁小丑在那儿鼓噪,什么时候就成了朝中有传言?既是得了举人功名,以讹传讹怎要得!”
因那话语是从后而来的,众书生顿时齐齐扭头。待看到后头那人形貌,那年纪最大的中年书生顿时大吃一惊,慌忙长身一揖道:“见过恩师。”
其他人在一二认得的人指引下,也慌忙行礼道:“见过阳明先生。”
尚未转头的徐勋正琢磨着这声音仿佛有些熟悉。乍然听到这一称呼,他立时急忙转身,果然就看见那身穿青色长衫的不是别人,正是多年不见的王守仁。尽管王守仁在贵州龙场驿尽管只呆了两年许,其后他就授意张永在朱厚照面前说了说情,把人调回了南京,但和当年在兵部任主事,继而又在西苑练兵。其时意气风发的那个青年相比。如今四十余岁的王守仁消瘦了几分,发间也隐现几根银丝,整个人瞧上去内敛而深沉,再无从前那种锐气外露。
王守仁眼神闪动地看着徐勋和朱厚照,良久方才躬身一揖,站起身后便扫了一眼那几个纷纷行礼的书生,目光落在了那个中年书生身上:“茂才,我记得你是我当年主持山东乡试时取中的举人。至今已经有……十二年了吧?你十二年四考会试,至今却一直不曾题名,你自己不妨好好思量思量,这究竟是什么缘故。”
尽管两个人的年纪差不多,但科场之上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那中年书生哪里敢争辩。唯唯诺诺地应了之后,竟是再没了今日攀登泰山的心情,当即便狼狈地下了山。至于其他几人虽是和王守仁并未有师生之情,但阳明先生在南京开课收弟子,也有人去听过讲,深知如此名士一句话对他们将来的会试会有怎样影响,一时间少不得都满脸惭愧连连感谢教诲云云,连王守仁刚刚向朱厚照和徐勋见礼意味着什么都忘了去深究,不多时便全都溜下了山。
直到这些人都走了,来往上下山的人不知道刚刚这一场变故,王守仁方才缓步上前,到朱厚照和徐勋面前再次拱了拱手道:“小侯爷,徐老弟,久违了。”
多年前的旧日称呼,顿时拉近了好些年没见的三人之间的距离。朱厚照看着王守仁那早生华发的样子,便决定大度地原谅他当年惹火了自己,以及死不认错的倔强,笑眯眯地说道:“既然碰上便是有缘,今儿个我和徐勋说了一定要登顶泰山,你也来比一比如何?”
“若是我赢了则如何?”
王守仁这轻飘飘的一句话顿时激起了朱厚照的火气和好胜心,他几乎想都不想地开口说道:“你若是赢了,我便答应你一件事!”
“小侯爷金口玉言,莫要忘了!”
朱厚照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只见王守仁一下子越过他快步登山,一愣之下慌忙追了上去。看见这两人你追我赶的样子,几个护卫慌忙跟上,前后的其他的便衣护卫亦是紧张了起来,一时间,不紧不慢的徐勋反而落在了最后头。
尽管王守仁的出现有些突然,但徐勋此前也听说了王守仁告假到山东探访友人,再加上其那南京右佥都御史的名头象征意义大于实质,而且这些年虽有上书,但早不复当年的动辄慷慨激烈,因而自不会认为人能够消息灵通到在泰山上守株待兔。不怎么担心王守仁会提出过分要求的他继续一路按照自己的节奏登山,当他带着两个护卫轻轻松松到了中天门之际,就看到朱厚照正在那喘气,王守仁却不见踪影。
“伯安呢?”
“天知道!”朱厚照恶狠狠地迸出了三个字,随即方才气馁地说道:“我天天骑马练武射箭,没道理还拼不过他的!”
“爬山和骑马练武射箭都不一样。”徐勋见朱厚照露出了一个你不用安慰我的表情,他便笑呵呵地说道:“爬山也有爬山的技巧,这膝盖用力过度,下山的时候腿软发抖,到那时候可是想下都下不来。所以一路上得分配好体力。毕竟到了中天门才上了一半。若是如刚刚那样用力过猛,剩下的路就不用走了。来人,去把我之前带上的东西拿来。”
等一个护卫急急忙忙取来了一把登山杖,徐勋不由分说塞到了朱厚照手中,这才笑着说道:“还有后半程呢,咱们上!”
尽管体力颇好,但前半程不得其法时快时慢耗费了太多体力,后半程朱厚照着实累得不轻,这才知道徐勋那把登山杖是多有必要的东西。等到上了玉皇顶玉皇庙。他一屁股就坐在了一旁的台阶上,腰酸背痛自不必说。就在这时候,老早消失不知道上了哪儿的王守仁却再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小侯爷看来是输了。”
“哼!”从鼻子里使劲冷哼了一声之后,朱厚照方才没好气地说道:“得了,你要有什么要求直接说!不过我可告诉你,就算……”他左右看了一眼,见护卫们已经把四周看住了。没有其他香客能过来。他方才继续说道:“就算君无戏言,朕能答应的事情也是有分寸的,你可别拿什么朕不可能答应的事情到朕面前来说!”
“臣自然不敢。”朱厚照既然连朕的自称都出来了,王守仁便换上了一副郑重的表情,轻轻一揖方才说道:“臣本想上书建言皇上,不料泰山之行竟然能再度窥见天颜。因而便不得不欺以打赌戏言。臣所言之事,非指别地,而指宣德年间弃守的奴儿干都司。如今河套已复,小王子诸子争位,一时不敢南进,然臣听说女真诸部却人口日多。太宗当年将奴儿干卫升为奴儿干都司,正为治女真诸部。此为长治久安之计,废了大为可惜!”
一番话说得朱厚照若有所思地蹙起了眉头,而徐勋虽则料到王守仁应该是借打赌言大事,却不料所言如此合自己胃口,当即似笑非笑地说道:“伯安言此事,该当知道此事的难度不在于去做,而是让何人去做。当年永乐年间除了领兵的武官之外,尚有出身海西女真的亦失哈随行。如今你可有好人选否?”
“臣请行。”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之后,王守仁见朱厚照和徐勋君臣二人尽皆露出了心动的表情,他便索性直言说道:“臣前岁告病休养时,曾经过辽东进过女真,带回来一个女真孤儿,因而如今也粗通女真土语。”
朱厚照一听说王守仁居然借着告病休养的由头偷偷溜去了女真腹地,忍不住气急败坏地说道:“好你个王守仁,你这简直是……先斩后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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