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勋也不管四周围的人是如何一副惊骇的表情,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着赵钦。眼见这位眉头微皱,下一刻仿佛就要拿出官员的威势来,他立时提高声音大喝一声:“世伯,您看见了没有,他们可是连我爹的名声都不放过!”
这一声世伯不但让徐大老爷一下子面色突变,就连赵钦亦是想起了此前罗先生的话来。至于徐迢则是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头,侧头往外那么一看,却只见两个人晃晃悠悠抬了一乘青布小轿进门,就这么大喇喇地停在了门口。
“赵兄要说于理无据,于法无依,又口口声声说什么大明律,那我不妨和你辩白辩白。大明律上是有一条立嫡子违法,其中确实写得清清楚楚,其乞养异姓义子,以乱宗族者,杖六十。若以子与异姓人为嗣者,罪同,其子归宗。但后面还有一句话,其遗弃小儿年三岁以下,虽异姓,仍听收养,即从其姓。我问你,徐勋为徐边带回来时,年几岁?当时徐氏一族可有人二话,可有人质疑?他被抱回来的时候还在襁褓之中,哪怕不是徐二兄的亲生子,便是作为养子,亦是铁板钉钉。当时无人言语,如今却众说纷纭,这简直是笑话!”
赵钦虽是口口声声大明律,但他是工科给事中又不是刑科给事中,而且就算是刑科给事中,也哪里有功夫去精研刑名,因而,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一砸,他顿时犹如刚刚徐迢碰到他措不及防似的,一下子卡了壳。而那青布小轿里头的人并未就此罢休,而是话语越发凌厉。
“徐二兄当年仗义疏财,街坊四邻多受其惠,如今他多年没音信,徐勋一个孤儿竟是被人挤兑得连存身之地都没了,这徐氏一族,不呆也罢!徐勋,你过来,把徐二兄当年的信拿去,给诸位尊长和这位赵大人好好看看!”
快步上前到青布轿子旁接了那封信,徐勋便转身走到徐大老爷面前,就这么双手呈递到了其人面前。徐大老爷虽是面色难看,却仍是接了过去,只是也不知道太紧张还是太懊恼,几次都没能拆开封口,到最后还是徐动帮了忙,他才终于从里头抽出了那薄薄一张信笺。偌大的信笺上头只有墨迹陈旧的数个大字,一眼看去颇为刺眼,竟真的是徐边笔迹。
而这时候,轿子中的人仿佛生怕别人看不见信中内容,一字一句地说道:“徐二兄当日在信中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子勋年幼,乞多照拂。若族中亲长不仁,当复其母姓,出宗可也。只怪我此前疏忽大意,没想到故人之子竟是被人逼到了这田地!”
“世伯言重,原本就是小子糊涂,这才落人口实。”
听着这话,看着那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徐大老爷,又斜睨了一眼一旁虽没凑上去看信,面色却很不好的赵钦,徐勋站了片刻就转过身来,看着四面八方的人说:“自从我爹多年没音讯,我写了不知道多少信,只可惜却一封都捎带不出去,也常常托付族中长辈兄弟寻找,可全都是冷言冷语。如今各位叔伯竟指斥我不是我爹的儿子,我也没什么好说。我爹信上既已经说得明明白白,各位想来也不想再日日见着我碍眼。只不过,哪怕我从今以后不是太平里徐氏一族的人,我爹终究是我爹,我还有一件能为我爹做的事!”
他一下子从怀里掏出了好几张纸,一字一句地说:“应天凤阳滁州和州多地大旱,朝廷正在招募民夫兴修水利,令各地富户乐输钱粮,其中多捐者通报朝廷,朝廷自有嘉奖。另外,应天府贡院多年年久失修,官府也在收纳富户捐赠。为着这两件事,我已经把我爹名下的所有田产一并捐了出去,想来朝廷既要嘉奖,我爹若是还在,兴许就能回来;我爹若是真的遭了不幸,他也大可安慰!”
第五十六章 碰撞(四)
哗——
尽管这一天的宗族大会一波三折,但直到徐勋撂出这样的话来,那才是真正的石破天惊。机关算尽如徐大老爷等人,一个个又惊又怒,哪怕城府深沉的赵钦亦是脸色铁青。事不关己如那些旁支抑或不得势的族人,那议论喧哗的声音仿佛能把这院子四周的屋子瓦片都给掀翻了。就连事先已经得知过徐边当年留书所言的徐迢,亦是只猜到经过没猜到结尾,此时亦僵在了那儿。
“你……你……你好大的胆子!”徐大老爷只觉得怒火直冲脑际,甚至忘了徐勋这话的利害,那巴掌仿佛是不知道疼痛似的重重拍在了桌子上,“谁给你的权力处置你爹留下的财产,谁给你的……”
“谁给我的权力?我爹把这些地契都留给了我,自然是任凭我做主!既然你们谁都把当年那个乐善好施的徐二老爷忘得干干净净,那我来找!”徐勋不给暴跳如雷的徐大老爷再次喝骂发火的机会,就这么笑呵呵地信手一抛,将手中的一把纸片撒向了天空,“这是官府的回执,各位叔伯兄弟不妨好好看看,想来不少人都很想知道,我爹究竟有多少产业!”
长房等等的如意算盘虽说是自己打得响,但世上无不透风的墙,再加上这几天慧通和尚狠狠散布了一回消息,几乎就没人不知道二房那点家产招人惦记。此时此刻,眼看那几张纸片在空中飞舞,那几位平日里道貌岸然的尊长们呆若木鸡,底下那些旁系子弟们甭提多幸灾乐祸了,甚至有好事饶舌的躲在后头起了哄。
“徐七少好样的!”
“这才是大忠大孝!”
只不过,这零零碎碎的声音却很快就被一声怒喝打断了。就只见徐劲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徐大老爷身后冲了出来,冲着徐勋厉声喝道:“别他娘的装了!谁知道你是不是为了昧下二叔多年的积蓄,拿这些乱七八糟的纸片糊弄族中亲长!”
好!
哪怕是向来看不上幼子的徐大老爷,这会儿也忍不住在心里为徐劲的突然搅局喝一声彩。瞅见赵钦亦是面色转缓,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主意,他当即也厉声喝道:“徐勋,就凭你身份未明之际擅做主张,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胡言乱语,我这个族长就万万容不得你!来人哪……”
仍旧是在这近乎节骨眼的时刻,外间一个小厮慌慌张张冲了进来,几乎是踉跄跪倒在地,声线竟是又急又快:“族……族长大老爷,外头……外头魏国公府派人来了!”
魏国公!
今天这宗族大会前前后后来的人实在是太多,因而这会儿听到魏国公三个字,除了昨晚上在傅容来之前和王世坤商议停当,一大早拿到了王世坤送来这几张纸片的徐勋,其余人等全都只觉得说不出的意外。就连徐迢这种和魏国公徐俌辗转攀上了叔侄关系的也觉得不可思议。须知他认了魏国公徐俌为叔父以来,魏国公府都少有派过人见他,这会儿怎会如此?
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头戴小帽身着皂色圆领衫的汉子进了门,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他旁若无人地大步进来,左右一看便高声问道:“谁是徐七公子?”
“小子正是!”
见徐勋整整衣衫上了前来,那汉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徐勋好一阵,面上突然满是笑容,从怀中取出一物便双手送了上去:“在下是国公府总管万全。我家国公爷说,若是天底下为人子女者都有徐七公子这份心意,何愁孝道不弘?贡院重修有徐七公子为表率,满城那些家境殷实却出一丁点钱还不乐意的实在是该羞死了,应天士子也都会感念徐七公子的仗义疏财!至于兴修水利,原本就是利民惠民的事,这等善举更应该表彰。所以,国公爷一定替徐七公子上书表彰令尊,另外就是这张帖子。”
说到这里,那万全仿佛是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四周众人,这才笑吟吟地说:“我家国公爷说想见见徐七公子这难得的孝子,所以特意下帖子,请七公子明日赴国公府。”
最初的寂静过后,四周围又是好一阵哗然惊叹。然而,相对于那些看热闹的族人们那种上上下下的激荡心情,徐大老爷简直连一头撞死的心情都有了。一旁扶着他的徐动最能体会到父亲这种愤恨懊恼不甘,因为他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这才勉强让父亲站在那儿,而不是在人前丢丑一屁股瘫坐下来。
看着笑吟吟行礼答应的徐勋,赵钦的脸上再也维持不住起初的儒雅温和。起头在里头屋子注意外头情形时,他还觉得徐家上下太没用,竟是连一场原本十拿九稳的戏也演不好。谁知道他自己出来才刚刚占得上风,那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世伯就突然语出惊人把他驳得灰头土脸,随即徐勋更来了这完全出人意料的一招,还居然有魏国公府出面为其撑腰!
只是,句容那几块地并不仅仅是他对人所提的风水,还有另一重缘由,就这么白白丢了,他又怎么吞得下这口气,舍得下背后的大利!只恨他嫌罗先生之前那点子过于小家子气,不屑一顾地否了,否则这会儿也不至于落得这般田地,可这会儿要是再提出来……
仿佛是老天爷为了弥补他心头的惊怒,刚刚跳出来质疑了徐勋,紧跟着却因为魏国公府来人而被人遗忘的长房三少爷徐劲,此时突然冷笑了起来,随即大声嚷嚷道:“什么孝子,什么善举,竟然敢僭越在身边使用阉人,光是这一条你就罪该万死!”
相似小说推荐
-
食王传 (小灰雀) 吃货悲催的穿成了一乞丐,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肿么办?且看他如何以食开路,让大唐泽被天下! 种田、生活、技术流...
-
天下枭雄 (高月) 说枭雄,谈往事,看今朝。品味回忆,畅谈人生。你看到的英雄是否真的是?你看到的美人是否真的没有抱负?你看到的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