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此时已经是大晚上,但徐良那院子里的大火正熊熊燃烧,哪怕不能映照得四周犹如白昼,却也足以让他看清四面八方的人。依稀认得那是一个徐氏族人,他眉头一皱,随即就高声叫道:“这大晚上的劳烦大家白白奔忙,确实也说不过去。这样,用水车装了水来的,一车二十文,提了水来的,一桶三文,救火的亦是有酬劳相谢!”
“别空口说白话,你哪来的这许多钱!”
这话一出,四面八方顿时一片哗然,刚刚发话的那徐氏族人少不得又跳将出来质疑这话的真实。徐勋二话不说,当即把吴守正那马夫拉了过来,一把掀开那钱箱上头的盖子,捧出了一贯重重的铜钱来。围观的众人见那铜钱在火光的照耀下闪出幽暗的光,渐渐就骚动了起来。一旁的苏大娘虽不明白徐勋怎的突然这般阔绰了,可立时放开嗓门游说,不多时,刚刚还作壁上观的不少人立时动了起来。
这附近如徐良这般靠汲水为生的人很不少,水车就有好几辆,在这金钱攻势的诱惑下,不一会儿就有好几车水送了过来。苏大娘虽是女流,平日饶舌归饶舌,却颇有气势,又是分派人各种事情,又是在那指点瑞生仔仔细细记账,一个曾经经历过两次火灾的老头儿更是指点着众人拆了一座墙头,等到南城兵马司的人赶到时,火势堪堪得到了控制。
好在这一年的春天虽少雨,可终究是晚上风不大,再加上昨夜下过雨,徐良那小院和右侧的几户人家隔着一条夹道,众多街坊无论是为了钱也好,为了自己的房子不被殃及也罢,一个个都尽心竭力轮番上阵,再加上南城兵马司的人终究是这年头的专业人士,着火的地方距离皇城太近过于敏感,徐勋又许了他们两贯钱,几个人也卖力得很。
一直忙活到下半夜,一场大火终于被扑灭了下去。除了紧挨着徐良家慧通和尚的小院也被连带着烧成了一片灰烬,附近其他几处院落总算受损有限,有的墙头熏得焦黑,有的屋瓦受损,终究是没什么大碍。
徐勋眼看瑞生灰头土脸嗓子都哑了,便打发了人先回去,自己就跟着南城兵马司领头的那个蒋吏目等几人进了一片狼藉的火场。在四处焦黑的地方转了老半天,发现确实不像是有人,他知道苏大娘起头并没有看错,可转了一大圈,他就注意到围墙的残垣断壁旁似乎有些可疑的痕迹。蹲下身来查看了片刻,他心中不觉一动,拈起那木炭似的黑灰到手心里搓了搓,面色渐渐凝重了下来。
果然是有人纵火!
眼看着南城兵马司的人依旧在查看火场,他悄悄退将出来。才一出门,他就只见人群中央空出了一块地方,两拨人恰是剑拔弩张似的对峙着,一方是徐良和慧通和尚,至于另一方,赫然是带着两个小厮的长房三少爷徐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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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熊心豹子胆
“你还敢抵赖?要不是人叫了我过来看,我还不知道这刚买下没两天的房子竟然给烧成了一片白地!你是赁房子的人,我不找你赔找谁去赔?”徐劲一眼就瞥见了从里头出来的徐勋,声音顿时更大了,“这么多房子,偏生你这儿走了水,焉知不是你有意使坏?”
徐良虽穷,但住在这儿和附近街坊邻里都相处得还好,见他气得脸色通红说不出话来,苏大娘看不过去,就在旁边劝说道:“三少爷,良老汉人又不在家,又不是有心的……”
“不是有心的?难道你的房子被人烧了还分有心没心?”徐劲恶狠狠地指着徐良,一字一句地说道,“本少爷还留着买房子的契书,你给我如数赔了那一百二十贯,我就放你一马。要是你赔不出来……那就上衙门说话!”
说到这里,他瞥见徐勋走上前来,当即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当然,听说你是七弟的救命恩人,七弟大约不会眼看着你去吃官司,要是他肯替你销了这笔账,我也没什么话好说!总而言之,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更何况你还险些连累了这太平里的其他街坊!哦,对了,我记得按照律例,失火似乎还要笞刑的!”
听徐劲越说越得意,徐勋不紧不慢走上前去,漫不经心似的说:“欠债还钱确实是天经地义,但今夜这火实在是起得蹊跷。就要大热天了,也不知道是谁往那院子里堆了不计其数的柴禾,倒是生怕火着起来不够旺似的!失火要笞刑,就不知道这纵火该当何罪?”
见四面八方围观的人群闻声哗然,徐劲不禁恼羞成怒,厉声喝道:“你那只眼睛看到有人纵火!”
“我刚刚说过今夜这是有人纵火吗?”徐勋见徐良闻言突然脸色铁青,不动声色地斜跨一步拦在了他身前,“三哥难道是做贼心虚?”
“你……”
徐劲本待要破口大骂,可看到四面八方的人,想着之前自己买房子花了大钱的事情被传得沸沸扬扬,就是因为上了徐勋的当,而那买画更是如此,这一回他不得不硬生生按捺下了满腔怒气,只轻哼一声道:“别只顾着耍你那嘴皮子功夫,我们衙门见真章!”
撂下这话,他冲着两个小厮打了个手势,气势汹汹扭头就走。徐勋看见围观的人在他的推搡下,须臾就让出了一条道让其通过,索性趁着这时候四面做了个揖,随即高声说道:“今天晚上多亏大伙儿齐心灭火,我在这儿谢过了!”
哪怕徐家这位七少爷往日名声不好听,可这会儿刚刚使力的人都多多少少到手几十文钱,此刻大是有人哄然应和。走出去不远的徐劲闻声回头,眼看徐勋又在那拍胸脯说着要请今夜出力的街坊吃酒,顿时呸的一口唾沫吐在了墙根。
“败家子,我看你能有多少钱挥霍!”
两个小厮你眼看我眼,其中一个少不得上前低声问道:“少爷,要不要去和那位南城兵马司的蒋吏目再打个招呼?”
“打什么招呼,你们嫌今夜露脸还露得不够!”徐劲冲着那说话的小厮恶狠狠一瞪眼,随即骂骂咧咧地说,“都是你们两个办事不妥当,否则怎么会让那个败家子看出了破绽!哼,谅他也没能耐打动南城兵马司,徐良那四十小板别想跑!”
徐勋许愿请众人吃酒,忙活了半宿的街坊四邻自然渐渐散去。漆黑的大街上还弥漫着一股烧焦的气味,只有吴守正手中那盏灯笼还照亮着。哪怕是没他的事了,他仍旧涎着脸一直随着徐勋身边,那模样犹如跟班似的。
知道南城兵马司那帮人还要打发,吴守正就是不留徐勋也得设法留人,此时自不会去管他,请了苏大娘去自家院子知会金六嫂现开火顿热茶做些点心,一扭头正要问徐良和慧通晚上上哪去了,这当口,刚刚在徐良那小院里转悠了一圈的蒋吏目也带着手下的兵卒出了来。
又是扑火又是查看,七八个人全都是灰头土脸,这会儿出来少不得有些骂骂咧咧的。一看到徐良和慧通,为首的蒋吏目就气哼哼地上前冷笑道:“咱几个和街坊四邻忙活了大半宿,你们这正主儿居然才到,架子不小啊!这么晚上哪儿去了,犯了夜禁知不知道?”
徐良正要说话,却被徐勋一把拦住。瞅见那些个兵丁一个个灰头土脸,他便笑着说道:“蒋爷和各位大哥也辛苦了,我已经让家里人预备了热茶和点心,各位先洗把脸,届时喝口热茶吃点东西缓一缓,剩下的事情待会再说可好?”
蒋吏目想起今天多亏了徐勋仗义疏财,于是街坊踊跃出力,这一场大火也算扑灭得及时,自己省得落下大不是,再加上又拿了人的钱,他一时之间就露出了踌躇来。这时候,徐勋又靠近了他身边,不露痕迹地悄悄递了一样东西过去,他入手一掂量,发现竟是一块足有将近二两的银子,那脸上的神色立时舒展开了,却是看了看徐良,又瞅了瞅慧通。
“七少爷,那我就卖你个面子。”他顿了一顿,随即压低了声音说,“这着火的情形看到的人太多,那和尚算是被牵连的,通融一二还容易,可那徐良老汉待会是一定得带回去不可。我这丑话不得不说在前头,律例比天大,我也没办法,七少爷多包涵。”
别人话说得客气,徐勋也就拱了拱手道了一声多谢。不一会儿,从徐勋家出来的苏大娘就和瑞生一块吃力地提着沉甸甸的食盒出来,蒋吏目少不得吆喝了一干手下过去吃喝。这时候,徐勋才看着徐良问道:“大叔,你院子里的柴禾,可是原本就有的?”
“眼看就要入夏了,老汉我又不是吃饱了撑着,怎会在家里堆这种东西!”
徐良看着自己那座几乎被烧成白地的屋子,忍不住一拳狠狠打在了一旁的围墙上。只听砰地一声,那低矮的围墙竟是仿佛微微颤动了起来。一旁提着灯笼的吴守正眼看两块砖掉落了下来,骇然之余,借着火光看见这老汉的拳头上似乎破皮见血,这才舒了一口气,忙在一旁劝道:“事情都出了,这些话多说无益。还是想想如何善后。”
“善后?”哪怕是平日嬉皮笑脸的慧通,这会儿脸色也阴沉得几乎滴出水来,他眉头一挑嘿然冷笑道,“我也不是没见过飞扬跋扈的,可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大胆的。这再过去就是皇城和千步廊,虽说隔着一条护城河,可万一风大转向飘点火星过去,那就不是什么笞刑杖刑能混过去的!失火延烧宫阙者,那可是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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