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敬目光炯炯看着徐勋,见其没事人似的,不禁莞尔:“好你个小子,只一个东宫二字,料想咱家查不出来是不是?罢了,想来瑞生时时刻刻跟着咱家,也支使不动别人给你通风报信,咱家也懒得追根究底了。甭管你想说什么,先听咱家说一句,步子不要迈得太大,虽说前时弹劾你挑唆太子逃学的风波已经过去,但这些天还是不断有人指摘府军前卫乃是英庙之言不再勾补,如今不该坏了成法。总而言之,你那次练兵风头出大了,之后和太子王守仁一块挤兑那么多大佬,锋芒太露,最好收敛些。”
“多谢萧公公提醒,只小子从来不喜欢惹事,偏生别人要来惹我,这已经不是小子单单收敛就能让人住口的。”见萧敬眉头一皱,他就从容说道,“当日小子进京,萧公公就这么提醒过,而小子之前已经领教过了何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况且,那些声音说是冲着我而来,实则却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萧公公想必应当深知。”
想起这小子在南京寒微之时就敢煽风点火兴起了那一场轩然大波,如今背后有太子挺腰子,真想要做出什么事情来,自己哪怕是司礼监掌印也压不下去,萧敬一时哑然,不得不沉下脸说道:“徐勋,这事情皇上也只是拿掉了王盖和吴蕣就算完了,马文升也是打掉那两个让人觉得他还宝刀未老就心满意足了,莫非你还打算追究下去?”
“小子自然不敢。”见萧敬面色稍霁,他这才诚恳地说道,“只不过小子不得不说一句话。小子虽说是因缘巧合见着太子,由此才能有今天,但没有公公在皇上和太子殿下面前再三说话,谁会听过我这么个名号?所以,别人固然是意在马尚书,可那些弹章万一真的让小子万劫不复呢?而且,挑唆太子那样的罪名,不是我一个人背得起的。那会儿要是别人穷追猛打,对公公亦是损害巨大。”
萧敬这半辈子历经沉浮沧桑,这些自然心里有数,只听着徐勋说这话,他仍然心里翻腾得厉害。他固然给这小子铺了无数的路,可这些路终究是要人自己走的,徐勋现如今能够给帝后太子留下那样的印象,全都在于自己的心性手段。沉吟了许久,他才低头呷了一口茶,又抬头问道:“那你想怎样?”
“不怎样。”徐勋顿了一顿,这才一字一句地说,“萧公公,李公公老了。”
徐勋没头没脑冒出来这么一句话,萧敬却一下子就听明白了。要是从前,他必然二话不说就斥责徐勋多事,但如今御前总览奏章的事,李荣总抢在前头,平日里在司礼监也多有倚老卖老,再加上此前御前那些官司打得火热的时候,李荣的小动作他亦是不无察觉,这心里少不得斟酌了起来。
老而不死,谓之贼也
“东宫的人给你递消息说咱家告假回私宅,就是为了让你问这么一句话?”
“那当然不是。”徐勋想起刘瑾的猴急,便笑吟吟地说道,“东宫那些人谁有那么大胆量,竟然敢问李公公的事?那边的人是想问一声,这西厂能不能名正言顺地开起来。”
倘若刘瑾知道徐勋竟然这么开门见山地提出这么一个要命的问题,必然会捶胸顿足,大骂这小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事儿哪有这样问的。而萧敬却恍然醒悟了过来,竟是嘿然笑道:“咱家就知道,那几个小猴儿耐不住性子了也罢,你回去告诉了他们,皇上还不想给那些老大人们指着鼻子痛骂昏庸,所以但使皇上在一日,就不会名正言顺开什么西厂。他们要名分想都不要想,要钱粮咱家可以想想办法。”
“那我就代他们多谢萧公公了”
徐勋完全没有为刘瑾向萧敬啰啰嗦嗦再劝说几句话的意思。在他看来,又是东厂又是锦衣卫,这大明朝的特务机关已经是史上最强了,这西厂开起来真的是重复设置——然而,东宫那帮子太监能够把朱厚照说得心动,他完全没必要提出什么反对意见和人起冲突,真要西厂设起来,他该考虑的是怎么把慧通塞进去才是正经。
而萧敬也对徐勋的知情识趣满意得很。因此,相对于这要开未开八字还差一撇的西厂,他把徐勋送走之后,考虑更多的就是徐勋先头的提议。尽管他不掌东厂,可马文升这匹老马差点马失前蹄的缘由他还是能够猜到一二的。那些天,李荣身边那几个人成天往外跑,真当他是瞎子?以为拉拢了王岳,又和焦芳搅和在一块,就能动得了他?
“公公,公公”
萧敬也不知道盘算了多久,乍然听见瑞生的声音便抬起头,见小家伙上前毕恭毕敬地行礼,他便温言笑道:“怎么,我难得偷了浮生半日闲,这上门的客人就一拨拨的?”
瑞生没听出萧敬这话里头的调侃之意,只老老实实地躬下身说:“外头是司社监的张公公,还有太医院的刘院判。”
“他们不编修他们的《本草》,跑来烦我作甚?”萧敬一时眉头大皱,但沉吟片刻,还是微微颔首道,“也罢,来都来了,赶也赶不走,让他们进来。”
瑞生答应一声出去,不一会儿就领了两个人进来。前边的是一个六十开外头戴刚叉帽,身穿红帖里缀狮子鹦哥补子圆领衫的老太监,须发已经白了一大半,干瘦干瘦的人罩着宽大的官袍,竟显得空落落的。这老太监平素许是一贯刻薄严肃,这会儿笑将起来,立时流露出一股掩不住的假来,正是司社监太监张瑜。
而后头的那个老者虽看上去年纪比张瑜要更年长,但因人发福,脸又是圆圆的,看上去便是一团和气的性子,这便是太医院院判刘文泰了。此时此刻,两人齐齐上前向萧敬行过礼后,张瑜就说道:“早就听说萧公公这地方安静幽雅,今儿个一见果真名不虚传。这一块菜地,三五盆兰草,再加上这瓦舍篱笆,竟是有些乡间结庐的滋味。”
“不过是附庸风雅而已。”萧敬哂然一笑,见刘文泰手中抱着一盆东西,他便漫不经心地说道,“怎么,你二位还捎带了什么好东西给我?”
“这是之前太医院才刚编好的《本草》,还有皇上亲笔所书的药方三张,这是才印出来的第一本,想请萧公公看看可有谬误。”刘文泰笑眯眯地双手递上了那个包裹,见萧敬先是一愣,随即就接过了,心头登时大喜,忙又说道,“若是萧公公看过还能入眼,张公公和下官就打算把这书呈递御前,然后印发之后传到民间。”
“嗯,那就先留下吧。”
萧敬把包裹往旁边高几上一放,见两人俱是面露喜色,他突然轻轻伸手弹了弹那包在其中的东西,这才说道:“皇上好医药,从前还曾经亲手合药赐臣民,刘院判这一次编本草若是功成,官复原职当是指日可待。”
“多谢萧公公吉言,多谢萧公公吉言”
第二百二十九章 纯孝本天性,天家有亲情
刘文泰那张圆脸一下子笑开了颜,慌忙连声道谢。
前次朱厚照莫名病倒,从院使到院判一大堆御医束手无策,幸好他听了萧敬暗地捎的话“药到病除”,而若是今次《本草》献上去,那他官复原职就不是梦想了。
想他刘文泰成化年间就已经以左通政掌太医院事,可偏生群臣硬揪着宪庙的驾崩穷追猛打,害的他担着个庸医的名声被贬了官。接下来他仰丘浚之意参奏王恕,可王恕是扳倒了,他自己进锦衣卫诏狱蹲了一回,出来甚至连院判的衔头都丢了,一度被贬为御医。要不是因为此前开修本草的缘故官复原职,他这辈子简直是人越来越老,官越做越小
司设监和司礼监只差一个字,但司礼监如今是二十四衙门之首,掌印太监手握批红大权,而司设监管的却是什么卤簿仪仗雨具伞盖之类的杂事,甚至人送杂役监之名。张瑜幸得资格老,以司社监太监管御药事,在御前很有几分脸面,因刘文泰和自己亲厚,他这才一力陪了过来,此刻听萧敬说话动听,他虽脸上不动声色,心底却高兴得很。
当下他便趁势笑道:“闻听萧公公爱兰草,我新近得人孝敬了两盆好的,刚刚进来之后就索性摆在了外头。我是个大老粗,又不懂这些花花草草的玩意,还是萧公公留着赏玩赏玩,也不至于东西给了我暴殄天物。”
萧敬知道张瑜连书都不太看,更不要说侍弄这些金贵的东西,因而略推辞了一番后,也就半推半就地收了。等到人走了,他打开包裹拿出那木匣子,又示意瑞生一本一本地拿出那些书来抖了抖,见确实没有夹带任何东西,他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也罢,横竖顺手人情,回头我先翻一翻,回宫的时候代奏了皇上吧。不过瑞生,以后记着,别人放下东西都得先看一看,否则到时候事发之后捎带了你,那就有嘴说不清了”
“是,我明白了”瑞生重重点了点头,突然恍然大悟地右手捏拳击打了一下左手道,“那我还得去看看他们送来的那两盆兰草,万一他们在瓦盆里头藏些什么东西呢?”
见瑞生一转身就旋风似的冲了出去,萧敬不禁哑然失笑。徐勋那样机灵从不肯吃亏的人,怎么会一直用着这么一个实心眼的小厮?想着小家伙素来执拗认死理,他不得不缓步出了门去,见瑞生正在那小心翼翼用手掰着泥土仔仔细细查看,他才轻咳一声道:“好了,就是教你一个道理,哪有你这样折腾的谁都知道我萧敬爱花草,在这里头藏东西伤了兰草,回头我哪会给他们好脸色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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