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现在所说的光刻机技术，一方面是包含了零部件制造，一方面是零部件整合——在简单机械的环境下，我们有个认知，就是只要是机械，拆开就能仿制复原。如果不能，那就是零部件不达标。”
“现在不能说这种认知是错的，但随着机械结构越来越复杂，特别是加入了防拆卸技术之后呢？就算能拆开重装，要装多久？装好有能否投入市场？怕不怕别人告？——我们现在可是在积极申请加入关贸总协定呢。”
郑振川盯着苏远山，说道：“所以新的报告中，我们的目标是以现有的技术积累为基础，研究自主知识产权的整机设备。”
“没错，自主知识产权很重要。但是……现在我们都要依靠特别方式才能拿到某些核心的零部件。郑叔，你考虑过这点没有？”
郑振川沉默起来。
苏远山再次叹了口气：“我记得之前就说过，未来最顶尖的光刻机，一定是万国造的——你看星旗国就已经没有光刻机厂家了。但人家不在乎，因为人家能买到。”
郑振川望向他：“你的意思是，单凭我们光机所和远芯，是不可能的？”
“如果以目前的形式继续合作下去，最好的结果也是，我们因为无法获得来自‘万国’的零部件，而只能造出落后一到两代的产品。而在赢家通吃的规律下，落后就意味着就成为炮灰。”
这时席小丁问道：“解决的办法呢？”
苏远山回头看了席小丁一眼，似笑非笑地道：“最简单的一个办法就是，把光刻机项目组的所有人打包带走，搬到香江，然后还要挂名到香江籍的公司下面埋头苦干，直到拥有核心技术。”
苏远山想起了今年才在硅谷创业的林本坚——八年后他才会回到积电，然后提出浸润式技术，与al合作突破193纳米波长的浸润式光刻，从此尼康佳能便兵败如山倒。
当年al是穷极无奈之下才选择了梭哈浸润式光刻机，然后一把翻盘。
当年积电也是率先突破130纳米制程，直接把联电甩到身后。
当然，从长远的看，尼康佳能的败局也是注定的，因为从两次半导体协议开始，再到euv联盟抛开霓国就知道——美爹抛弃了他们。
尼康佳能都尚且如此，国内的光刻机之路就更不用说了。
但现在多了苏远山，他知道今后的发展方向，他知道浸润式技术是必经之路，也知道euv关乎未来，还知道ffet——这就是他为什么会选择应用物理的原因之一。
苏远山的话音落下，郑振川便无奈地笑了：“还有难一点的没？”
打包带走所有人，这想一想就知道不可能了。
苏远山笑了笑：“难一点的说起来也简单，就是国内整个工业体系全面升级，从原材料到零部件，从光源到镜头，从轴承到马达，全部追上国际先进水平。”
会议室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已经不是难不难的问题，而是敢不敢想的问题。
哪怕是最有信心，最乐观的人，也不会认为这是个能在短期内实现的任务。
会议室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嘭！
李明柳轻轻地锤了一下桌子，愤然道：“那我们还搞个屁啊！”
“问题就在这，就算只能搞出个屁，我们也得搞下去。”
苏远山平静地望着郑振川：“郑叔，我支持光刻机技术国产化的决心是不会改变的。所以，还请你们坚持。如果可以，你们小组甚至可以进驻到远芯科技园来，我们将会在明年投入接近五个亿进入到科研领域。”
“同时这台光刻机也可以进入远芯的无尘室，进行科研任务。当然，成果划分的时候，远芯是一定会争取最大化的利益的。”苏远山说着顿了顿：“这是我们目前正在走的路，以次级市场为目标，放弃高端市场。”
不过还有一句话苏远山没说的。
那就是远芯会依托着与成光所的合作，提前把浸润式技术搞出来，然后授权给所有的光刻机企业。同时不计代价地把钱砸进光刻机的某个领域，譬如光源。
既然光刻机的未来必定是万国造，那国内就放弃高端的整机市场，转而成为星旗国那样的技术提供商。
到时候如果对手真要举大棒，国内也不至于连根麻杆都举不起来。
听完苏远山的决心，郑振川慢慢点头，突然抬头问道：“如果去香江，那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曲线救国？”
“是的，您概括得很精确。”
苏远山笑着回答。
第111章 要警惕
在隔着玻璃为远芯的一干工程师加油鼓励后，苏远山一行上车离去。
这边李明柳的工作算是已经完成，他最多一周就能带人撤离。曲慧和沈浩然那边更久一些，大概还要一两个月。
回去的路上，席小丁碰了碰苏远山：“我见老郑好像真有跑去香江的意思，你不是说实业在那边不好做吗？”
“不好做是从长远来看的，毕竟现在地价日渐疯狂，产业工人比不上保姆和出租车司机。”苏远山顿了顿，拉开公文包，找了几下，又问周小慧：“小慧姐，孙姐的那份报告我丢哪了？”
“哦，我这里。”周小慧也拉开公文包，把一叠十来张a4纸的报告递给他。
报告的标题是《香江半导体及电子产业现状分析》。
抬头的第一句话是引用的香江电子企业在目前流行的一句话——“一个新电子产品的制造时间，星旗国要8个月，霓国要5个月，而香江平均不到3个月。”
席小丁狐疑地看着他：“这么牛逼？”
苏远山一笑：“自由港，无进出口税，全球市场，当然牛逼了。”
当初苏远山让孙西慧想着看能不能拿一块地，然后孙西慧最早的反馈是地可以拿，但很贵。后面孙西慧觉得既然苏远山想拿地建厂，那就干脆工作做到位，于是就深入地做了一份集成电路和电子相关产业的市场统计和分析报告。
这报告一出来，当时除了让苏远山更加唏嘘之外就没别的了。
在80年代，香江的电子企业和it企业都是不凡的——最简单的例子，苏远山家的那台ser-310学习机便是香江的伟易达搞出来的，并且横扫整个北美市场。
至于曲线救国这种事，国家早就干过。
早在83年，就由华润、四机部、七机部和外经贸部在香江就成立了华科微电子，在香江建立了“全国”第一条四英寸的晶圆厂。
在旧时空中，华科会在7年后以港资的身份上演“华晶”大拯救，成立“无锡上华半导体”，紧接着成立华润微电子，再由华润励致整体收购华晶完成整合。
除此之外，此时的香江还有兴华和爱卡这两个马甲厂，它们也都拥有自己的生产线。
至于电子电器企业，那就更多了。不算上个年代的巅峰时期，就在去年，巴掌大的香江，依然有1500余家电子厂，且电子产品的贸易份额上升到了实体贸易总份额的14之多。
如今在大埔和元朗两个工业邨（后面叫工业园）里，远不像后世那样冷清，依旧活跃着大量的半导体相关企业。
甚至直到2000年，张汝金离开积电后办晶圆厂的首选目的地就是香江。只可惜当时香江人已经被搞地产的几爷子弄得神经兮兮，以为张汝金也是打着建晶圆厂的幌子，实际上是炒地皮，愚蠢地拒绝了他，从而失去了拯救数码港的最后时机。
……
“资本是血腥的，来到世间就是充满罪恶的，它们只攫取最丰厚的利润和回报。香江这种得天独厚的地方，又只有巴掌大，什么行业最赚钱？当然是房地产，金融，进出口买办最赚钱了。”苏远山见席小丁看得眉头渐渐皱起，在一旁轻声道。
“那你还说这是最简单的办法……在那边搞，活得下来么？”席小丁无语地把报告丢给苏远山。
“自由港的优势能抵消太多，更何况谁要一直在那边了？”苏远山笑了笑道：“见势不对，我立马撤退。而且主要研究基地我还是可以设在远芯，那边成立个独立公司只做组装车间，以合作开发的模式来推进——总得给老郑说得危险一点，才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不然真跟着光机所走？远芯又不是做慈善。”
席小丁笑着摇了摇头。
“不过主要还是我吃不准……”苏远山说着，突然眼神一闪，马上闭嘴。
席小丁奇道：“吃不准什么？”
“没什么……居危思更危。”苏远山笑了笑。
他差点脱口而出，自己吃不准未来到底会面临什么程度的封锁了。
按照“娃森那”的尿性，直接的军事技术是无条件管制的，能用于军事的技术和设备虽然也管制严格，但还是能商量的。最顶尖的技术和产品，如果纯粹民用，还是可以讨论并眉来眼去的。
封锁和，在后世就是一部人类智慧的戏剧与合集。
在后世，最大的问题，还是技术和专利的壁垒。
“现在算是提醒一下光机所，让他们不要过分沉迷在实现小目标的喜悦中，眼光放长一点。要警惕。真要合作，也要等到他们通过验收拿到荣誉之后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