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在前面趔趔趄趄地走着,她大概是太伤心,压根没注意到后面还有个人紧紧跟随。我也不知道我这样的跟随有什么用,简直就是个马后炮一般的存在。我在她争执时不能上前帮忙,更不能替她挨过父亲的暴击。
我成绩差,长得难看,根本不可能成为任何人的骄傲。父亲的话是对的,像我这样的狗东西,老天生我是做什么呢?
恍恍惚惚地想着,冷不防被路上突起的石头狠狠地绊了一下,我一个趔趄摔倒在泥坑里。
怎么这么倒霉啊!我赶紧爬起来,全然不顾膝盖上传来的剧痛。太晚了,等我再抬起头来,前面的母亲已然消失不见。身上的睡衣不仅浸透了雨水,更连同泥巴搅和在一起。整个人仿佛在泥坑地打过滚一般。这世界上大概没有比我更凄惨的人了。万籁俱寂,周围一片黯淡。唯有不远处的一个地方灯火通明,时不时地传来欢笑声,带着青春特有的肆意。
那是酒吧凉棚下的台球台。一帮俊男美女,在嬉笑着打台球。他们有他们的快乐,而我,却只有我自己。眼泪和着雨水缓缓而下,原先没觉得怎样,此时乐景衬哀情,分明发现了自己的凄惨。为什么人家的青春就是那样神采飞扬,我的只是这样暗淡无光,孤苦伶仃?
我再也无法遏止内心的悲伤,蹲下来用手捂住脸开始哭泣。
“谢昭?”有个人撑着伞,在我面前停住了脚。
我抹着眼睛抬头,是赵黎。他惊讶地看着我,而后向我伸出手来。
“你怎么在这里?”我问道。在这里碰到他真是够意外。
“唔,我在那里打球。”他嘴里叼着一根烟,顺手脱下外套递给我,“倒是你,大半晚上的怎么外面乱逛?”
我哆哆嗦嗦地接过外套,用手使劲抹干脸上的眼泪:“我在找我妈,可是我把她跟丢了。”
“你这样她更担心。”他猛吸了一口烟,半截烟灰散落在泥水里,“走,跟我去避雨。”
他的声音温暖有力,莫名地让我觉得信任。就这样,我鬼使神差地跟在他后面,走进那个小酒吧。后半夜的酒吧压根没人,只有一个酒保在打着哈欠擦桌子。见我们进来,他也不多问什么,回头配了一杯热可可递给我。
“擦擦头。”赵黎从吧台上跳过来,一条大厚毛巾落在我手里,”干净的,我在这里打工。“
用毛巾使劲拧着发梢的水,我心里还是有些焦急:“我妈,我妈怎么办?她会不会想不开投水?”
“他们也不是十六七了,管那么多做什么?”他漫不经心地掐灭烟头,戏谑地瞅着我,“倒是你啊,大晚上的,小心人贩子把你拐去做媳妇!”
“那是我妈,我怎么能不管她?”他的冷幽默并未让我轻松一分,甚至还在一定程度上激怒了我,“像你,肯定是家庭和睦父母恩爱,怎么会理解我的感受!“
”我七岁爸妈就离婚了,”他面无表情地说道,起身抄起墙边立着的台球杆,对着那个白球就是一下,当当当,四球全中。
听了他的话,我微微地一愣。想说点道歉的话,却又一时想不起来。窘迫里只好端起热可可,喝了一大口。那温暖滑腻的味道充斥喉间,身上被淋湿的地方仿佛也不那么冷了。
门口传来一阵喧闹,打台球的几个人三三两两地走进来。见我们俩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只是默默地不说话。其中一个穿红衬衫的家伙便开始挤眉弄眼:”呦,吵架了?“
”少胡说八道。“赵黎抬头,没好气地对着他吼了一嗓子。那帮人顿时哑口无声。看来他在这里还蛮有威信的。红衬衫却毫不害怕,撇撇嘴一屁股坐下来:”要老婆不要兄弟。“
”滚滚滚。“赵黎一把拉起他,推推搡搡地把他往门外赶,”乔骁来,你就坏在这张嘴上。“
红衬衫作委屈状,一边往外走,一边还回头向我告饶:”你倒是帮我说一句啊!喂!“
我被他逗得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觉得心里也没有刚才那么难过了。是啊,赵黎说得有理,我能做什么?要是他们想离婚,也不用我多说一句。既然他们自己乐得这样过,我又有什么好说?
“他们的事,你管不了。等你长大了就好了,别害怕,都是这么过来的。”赵黎又去点了一杯热牛奶,轻轻放在我手里,“过会儿雨停了就回去吧,再怎样你也是他们的儿女,他们一定很担心你。”
会担心吗?他们何曾管我死活。我非常地不以为然。雨声渐渐小了,赵黎从杂物间推出一辆电动车:”来,我送你。“
这还是我第一次坐男生的车子呢,我要不要伸手扶住他的后背呢?我心里乱七八糟的,犹豫地伸出了手。
”喂,抓紧我。“他等的有些不耐烦,扭头盯着我,“摔下来我可不管。”
”嗯。“我默默地抱住了他的后背,温暖隔着衬衫沁到手里。我突然就不害怕了。没关系,你们吵去吧。你们闹去吧,我谢昭自有人来关心我,这一点暖意已经足够让我有勇气去面对以后的生活,无论多么艰难。
两边的树木依旧在风中摇曳着枝干,却再没有刚才的恐怖阴森。路边的油条店隐隐约约透出一点子灯光,是那个憨厚的老板在准备食材吗?
赵黎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到了我家楼下。我从车子上跳下来,正想着该怎么对他道谢,那人早已加速远去。
”路上小心啊。“我对着他大喊道。他的背影在雨幕里渐渐消失成小点,直到看不见了,我才慢慢地上楼。
果然如赵黎所说,父亲在等我,他压根没睡,估计我一出门他就发现了。也不知他在这里等了多久。我只是感到无比疲惫,扭头就往屋里走。
后半夜睡得并不稳当。老觉得自己在赶路,一会儿在街上狂奔,一会儿坐在赵黎车后座上,真真假假分不清楚。闹钟响了,母亲丁丁当当做早饭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和以前的每个早晨并无不同。昨天的一切难道是场梦?却一眼瞥到赵黎的蓝色长袖外套,它无声无息地躺在椅背上,提醒我曾发生的一切。
第7章 谢昭找工作
母亲一怒之下搬回了单位宿舍。父亲依旧忙他的工作,也是整天不着家。他俩算是眼不见心不烦,捞了个清净。只苦了我无人照应,只好天天跑到外婆家去蹭饭。
父母的战斗史由来已久,最早可以追溯到我刚出生一个月。他们俩一打架,就把我撂到外婆那里。少则三两天,多则一个月。只是可怜了外婆。老人家没有固定收入,本来日子就过得紧巴巴。我的频频到访更是给她增添了一笔不小的开支。为了补贴家用,外婆会去镇办工厂里领一些手工活来做,缝制毛绒玩具,糊火柴盒,等等。挣的也实在少得可怜——做一个,五厘钱。
她坐在小院里粘火柴盒,我就在一边玩儿。我有自己的工作,剔扫把上的高粱米。就这样一天天从日上三竿到日头偏西,一老一小,安静的小院子,成为我童年最美好的回忆。在父母的战火连天里,还有那么一个桃花源般的地方为我保留。
父母不和睦,我不知道这个事她知道多少。虽然那两位一直遮遮掩掩,老人家想必心中也是有数的。傍晚时分,我狼狈地拖著书包出现在她的小院门口,外婆并没有表现得多么惊讶。她一声不响地拉亮了电灯,打开煤气灶为我煮夜宵。
晚饭很快端了上来,是我爱吃的卤肉饭。卤肉吸饱了汁水,色泽鲜亮。米饭粒粒金黄,香气扑鼻。很久没有人这样顾及我的口味了。这几天的饭菜,不是糊的,就是焦的。苦了舌头不说,还得小心翼翼地应对两位的脸色,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成为他们殃及的池鱼。
这两人已经打破了头,一纸离婚协议估计也是早晚的事。让我以后靠谁讨生活呢?跟着我爸,那脾气早晚得逼着我跳河不可。跟着我妈,她的工资又太少,一个人根本养不起我。借住在外婆这里,老人家倒是乐意。可我们祖孙二人吃什么,用什么?外婆粘多少火柴盒才能凑够我一学期的费用?
都说这世界广阔无边,为什么就没有我的落脚之处?是把我看做他们所有人的累赘和废物吗。既然这样对我,当时为什么又选择生下我!拿起勺子,我发狠似的大口大口往嘴里倒着饭,也不管能不能咽下去。直到两腮都鼓起,噎得眼前一片空白。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沮丧,自卑,愤恨我索性丢下勺子,呜呜地趴在桌子上哭起来。
哭到最后,连我自己都觉得乏味起来。索性走到院子里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夜风习习,我的心情好了许多,却看到厨房里还闪着微弱的灯光。
是外婆,她还没有休息。是又在借着油灯糊火柴盒吗?我心一酸,眼泪又簌簌地流下来。
说到底不就是缺钱嘛,找份工作不就行了?一个声音悄悄地在我耳畔响起。
兼职一般都有中间人做介绍的,叫我去找谁好呢?我谁都不认识
赵黎怎么样?那个声音晃悠悠地提点我。顿时,酒吧的那一幕浮现在我眼前。他仿佛在那里吃的挺开,让他帮我找个周末兼职应该不难吧?我谢昭虽然洗衣做饭不行,但一些基本的家务活,比如扫地擦桌子什么的,还是做得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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