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大步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丢下我一个人站在走廊上发怔。迎面拂过的穿堂风没来由地叫我太阳穴突突乱跳,连带着半边脸都是木木的疼。
这还真是祸从天降。早知道我就不拉赵黎去什么皮革厂了,这下可好,他居然起了疑心。盘盘底?怕是连他祖宗三代都能挖出来吧!那些人的手段我还不知道吗?
我失魂落魄地瞅着窗外的一片花红柳绿,只觉得全世界都在飘雪花。
第58章 如何是好
要将这些人亲手定罪。如果天上的律法不能行于人间,那么我便是逮他们的十殿阎罗。
可我也是人,你叫我怎么眼睁睁地看他自投罗网?天啊,我到底该怎么办?窗外的小学校下课铃响了,又传来了孩子们欢快的笑声。一时间我突然很羡慕他们,想起自己小时候学钢琴,巴赫的十二平均律。人生若是像这黑白键一般的纯粹,像弹钢琴一样只要按着谱子来,便可不偏不倚行于正道,该有多好?
回到家,赵黎用书盖了脸,正歪在床上假寐。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他就可着劲地摇:“你快走!”
“走什么?”他睁开眼,懒洋洋地望着我,“往哪里走?”
“老张看你的眼神不对劲。”我坦率地说,“到时候他把你作为线索拉去盘查,再扯出些别的来,我看你怎么办!”
“你怕了?”他轻笑道,“连我都不怕,你怕了?”
从他脸上根本看不出丝毫的惊慌,相反倒是一副很无所谓的样子,好像我在说天底下最好玩的一个笑话。
“你听好。”我一口气说下去,生怕自己下一秒就要后悔,“马上走,一刻也别耽误,从广西云南哪里走都成。我会给你搞到出境通行证。。。”
说起通行证,这东西唯有苏郁芒有办法。一想到还要去求那家伙,真是头都快炸了。更可恶的是眼前这人根本就没当回事,歪在那里,笑得那叫一个心无挂碍。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他是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吗?
”除了你,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伤我分毫。”他徐徐开口道,“这条命是你给的,你要拿,便拿去。就算你要定我死罪,我站在被告席上也是痛快——”
“你胡说!”我一下子急了,跳起脚指着他道,“谁要定你的罪了!”
这一急,连着我整个头都嗡嗡作响。那一石子终归还是留下了后遗症。眼前一片金星乱溅,我不得不捂着头蹲下来。他也慌了,连忙从床上跳下来,伸手把我搂住了。
我捂着头不说话,只觉得沮丧的不得了。真是想不明白,我们俩到底碍着谁了。为什么全世界从黑到白,从南到北都在与我们作对?就此翻篇,叫我俩好好过日子不行吗?这样想着,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
“别哭。。。我走还不成吗。”他叹息,轻轻地吻去那些泪珠,”就算你现在叫我死,我也是甘之若饴。”
一说到走,我哭得更凶了,硬生生把他衬衫前襟湿了个通透。“你别走。”我抽泣道,“走也带着我。”
“好,,不走。”他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低声安慰。两个人就这样相拥着坐在地板上,直到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散去,阴影伴着寒冷一起从地板上沁上来。
生离与死别,究竟哪个更要命些?一瞬间,就连我自己都分不清了。
我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两只脚一会儿叠,一会儿伸,简直不知该怎么放才好。焦躁之下,我忍不住伸手抓了抓头发。真是奇怪,昨晚刚洗的头,怎么现在就油了?这一把捋下来,仿佛连指甲都浸入了沉沉抹不掉的滑腻中去。我恼火地搓了一下手指,想想自己的样子定然面目可憎极了。
现在的心情不比二战时困于轴心国的犹太人更哀愁。甚至还不如他们,人家起码还有个辛德勒式的人物发善心,而我呢,只好困守在这小岛上,眼见着海水一寸寸升上来。
我国国境线绵延千里,按普通人的想法,偷渡是很简单的事情,直接从边境的某个小溪流蹚过去就是。可边防站的人也不傻,人家早就想到了。他们倒不会说在边境线上守株待兔,一米米排下来,那得累死。一个简单粗暴的方法就是在紧要处设立二道关口,抽查证件。没有就直接遣送。
且不说赵黎现在就是个黑户,就算能给他办护照按正常手续走,临到边境也会被逮回来。我要的是一张临时通行证。这东西只有身为外交官的苏郁芒才能办到。
他赴任在即,估计求这东西的人多的要踏破他家门槛了吧。且不论他肯不肯搭这个人情,就单说那之后血海大的干系,他肯背吗?
总体来说,这一趟可以说是毫无胜算。就算有,估计也是凭着他对我的那一零丁的好感。我承认,这种绿茶表的做法真是卑劣无比,可除此之外,我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唉!”我忍不住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几个职员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经过我身边时很明显地放缓了脚步。大概是我那个愁苦的神情让他们觉得诧异吧。不过这好奇也只维持了一秒,他们重新继续刚才的话题
“两家门当户对,可以说是天作之合。”
“就从外貌上来看,也是一对金童玉女呀!”
大概今天使馆有什么喜事吧。难怪我坐苏郁芒办公室外面等了这样久都没人。原来都去赴宴了。这时更多的人经过走廊,他们个个面带喜色,神采飞扬。相比之下,我风尘仆仆,神色憔悴,活像个接待办外的上访户。
坐这里傻等也不是个办法,说不定在现场能碰到他。我起身跟着簇拥的人群向一头的大厅走去。
这次来求他,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赵黎。他一定不会同意的,我太了解他了。
使馆接待处原是个殖民时代的洋公馆,其内部装潢保存至今,是那一时期典型的洛可可风味。整体的色调颇像个装满祖马龙的盒子,尽是些娇艳的粉蓝,粉绿,品红。高高的弧形天花板仿西斯廷教堂,绘的是米开朗基罗《末日审判》:云端上的天使吹起末日的号角,地极的王起来定世代的罪。罪人们一个个瞠目结舌,他们张大的嘴巴仿佛在喊着,我不信。
圣子复活,人神归位。不知到那一日,我和赵黎又重逢在炼狱的第几层。
第59章 婚宴上的请求
大厅里灯火通明,所见之处皆是一种柔和温暖的香槟色。来往之人亦是香风细细,气度非凡。放眼望去,无论是头顶的水晶玻璃吊灯,还是那些夫人身上的首饰珠宝,无不摇曳着夺目光彩。天上地下,一片日月光华。
角落里,管弦乐队正充满激情地演奏《婚礼进行曲》。新郎一身规规整整的深色西装,只胸口的三折真丝方巾点缀一抹真红。他向来宾们客气地微笑着,屈身优雅地引领他们就座。新娘则背对着我们,只留下一个人鱼般姣好的身影。一个化妆师模样的女子手持小镜,半蹲在她面前,正为她细细补妆。
我不动声色地坐下来,和那些素昧平生的贵客们一道品尝着杏仁饼与红茶。唉,我来得可真不是时候,你看那花篮长长的缎带上用金粉细细描画的字:庆贺苏郁芒先生与许一梵女士订婚。
距离他向我表白,也不过是一个月的长短。当时只听在场的人嘟囔什么“新欢旧爱”,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骨瓷杯里的茶汤澄澈可人,倒映的波澜光影像极了那天江面上明灭的火树银花。这大概便是这些世家子弟的做派了。前一秒还在和你表白,后一秒便和别人定亲。别看大清国亡了,他们的思想还是旧式的。玩玩可以,谈谈外面的女朋友也不错。只那一个妻必得是长辈精挑细选的良配,如此方能拿得出手去。
幸好我不曾选他。此时宾客越来越多,贸然出去反而会引起议论。我静静坐在那里,打算一盏茶的工夫后便悄悄告辞——不与人尴尬,也是处世的道理。
苏郁芒却不能就此放过我。他大踏步流星似的走过来,全然不顾身后许一梵焦急喷火的样子。
“你来了?”他的脸上居然有些赧然。
“祝贺你。”我客气地微笑着,向他表示歉意,“我竟然忘了带礼物。”
“这不是我的本意,”他急匆匆道,“不过你放心,这只是订婚——”
我只是笑着摇头。苏郁芒未免太过天真,他不知道结婚这事儿就像盖房子,当第一块基石落下去,便不可以更改,接下来搭骨架,加砖头,抹墙泥,每一步都是棺材上敲下的钉子。盖棺定论,无可变更。或者说,婚礼要走这么多的步骤,就是在温水煮青蛙般地告诉你,不能回头,无可回头。
见我如此,他的脸上全是黯然,仿佛也突然意识到了他这话的荒谬。两个人一时无话,只有大厅里宾客的欢声笑语时不时地传过来。一瞬间我竟有种错觉,这根本不是他的婚礼,他和我一样,都不过是个两家联姻的局外人罢了。
这沉默很快被人打断了“你来做什么?”
许一梵很美,人人向往的varawang婚纱穿在身上,手上卡地亚戒指闪闪发光。还有那顶钻石王冠,闪得连壁灯都要黯然失色了。今天的她是一个完美的新娘,除了脸上明显的怒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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