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制造 (黑头大王)

　　闻言，钟白心里“咯噔”一声。
　　因为今天来厂里到现在还没正式报到，办公室主任黄兴志又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要是让他知道自己没报到就先去一线车间处理事故，那不得又掀起一阵波澜？
　　所以钟白一直躲在楚娟身后，想着低调一点，要是被莫金龙认出来就不好了，没想到对方还是认出了自己。
　　“哦，这位是……”
　　“我叫钟白，今天来帮忙给办公室当打字员的。”还没等楚娟介绍完，钟白主动打断了她的话。
　　说完又给楚娟使了个眼色，楚娟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无非就是还没报到定岗，不好意思自我介绍呗。
　　“哦，打字员？”莫金龙的语气竟然有些失望：“我还以为是咱厂里来的新工人呢。”
　　他第一眼看到钟白的身形就觉得和下午那位神秘的年轻人有点像，刚刚又发现对方的眉眼极其相似，还以为就是这小子，但一听楚娟说是打字员就立刻打消了自己的猜想。
　　这个时代，工厂里分工是很明确的，工作人员做工作人员的事，行政人员做行政人员的事，两者各司其职，无法混淆。
　　而最根本的原因，在于他们接受的教育完全不同。
　　这年头，还有下车间懂角焊缝泄露的打字员么？不可能。
　　就像让他莫金龙这个大老粗去写办公室那种八股文工作报告，就是脑袋抓破也想不出来。
　　“那莫科长你们慢慢吃，我们先进去了。”见莫金龙不再说话，楚娟很礼貌的说了一句，就带着钟白往里面的小包间走去。
　　等他俩身影消失了，一名工人小声对莫金龙抱怨道：“瞧瞧，办公室吃个加班餐就得去包间，咱们啥时候有过那种待遇？”
　　没想到莫金龙瞪了他一眼：“就你想法多！还真当今天这顿饭是给你们的庆功宴？要不是那个不认识的小年轻，我看你们个个儿今晚都要吃苦瓜！今天这事儿，大家伙儿可都给我把嘴巴闭紧点，别说出去！”
　　“知道了，莫科长。”
　　被莫金龙借机敲打一番后，回想起今天下午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众人心有戚戚焉，只好闷头吃菜喝酒。
　　端着酒杯的莫金龙倒是有些意兴阑珊，刚才他从身材和眉眼上看，几乎认为钟白就是下午那个有一手绝活儿的年轻工人了，没想到却是个打字员，心道难不成自己也有看花眼的时候？
　　……
　　钟白和楚娟在小包间里又等了十多分钟，罗胜跟着春风满面的黄兴志才过来，把自己的包包往桌上一放，有些豪气的对罗胜说道：“小罗，开一瓶平阳大曲来！”
　　“好嘞。”罗胜立马出门拿酒去了。
　　见黄兴志这幅模样，楚娟心里大定，知道事情肯定办好了，赶紧问道：“黄主任，这回廖科长怕是满意得不得了吧？”
　　“那当然，全县还找不出能在两个小时给他打印出材料的，咱们县化肥厂就做到了。”黄兴志掩饰不住话里的得意之色，又从包里掏出一份剩下的讲话材料，往桌上一放：“一个错别字都没有，廖科长满意得不行。”
　　刚才，他后面又改变了主意，索性亲自带着罗胜，捎上那打印好的五百份材料直接去了县办公室，送到秘书科科长廖承元手上。
　　这种加深自己和廖科长关系的机会，怎么会一时糊涂差点错过呢？
　　廖承元也没想到黄兴志在短短两个小时之内就把材料印好给送来了，惊得合不拢嘴，脸上当然是乐开了花，对黄兴志感谢的话可没少说，这让小小的县化肥厂办公室主任感觉今天绝对是个好日子。
　　当问到是哪儿找到的打字员能有这么娴熟的技术，黄兴志骄傲的拍了拍胸脯，说是今天刚刚进厂的毕业生，已经被他相中分到办公室工作了，听得廖承元都有些心动，当场提出能不能借调到县办公室来，打起了挖角的主意。
　　好在黄兴志这点本分还是知道的，马上拿出厂长楚军作为挡箭牌，心道我好不容易才弄了这么个懂打字的年轻人，以后让他为我挣面子的机会可少不了，要是真调过去，那不就没得挣了？
　　但这样一来，原本对钟白第一印象不怎么好的黄兴志，现在的态度算是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钟白看到桌上那份材料：“黄主任，这份发言材料，能不能现在让我学习一下？”
　　刚才为了追求速度，钟白压根儿就没怎么细看，全都在打字和注意是否有错字上了，现在他反而想学习一下这份1981年的山平县第三季度工业会议发言材料。
　　这份第一手资料对自己摸清楚山平县工业现状很有帮助，也能弥补钟白对当前全县工业发展局面认识的不足，他倒是不放过这些机会。
　　黄兴志转头看向老老实实坐在位置上的钟白，怎么看怎么顺眼，于是点点头示意他可以拿去看。
　　“小钟啊，这一次你可是给我们办公室长脸了。”黄兴志想了想，笑眯眯的说道：“明儿个我就亲自去找楚厂长要人，把你分到我们办公室来！”
　　没想到手捧发言材料才刚刚看了两眼的钟白此刻抬起头，望着一脸兴奋的黄兴志，平静的来了一句。
　　“黄主任，我不想在办公室工作。”



第八章 不是待遇问题
　　本来包间里洋溢着成功的气氛、团结的气氛，但钟白这句话一出口，空气立刻凝固了。
　　黄兴志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愤怒！
　　而楚娟则悄悄在桌底死命用手揪了一下钟白的胳膊！
　　她刚才单独和钟白聊天的时候就听出对方流露出想搞生产，不想留在办公室的迹象了。
　　但都是年轻人，这意思你单独对自己表达没问题，可要是当着办公室主任黄兴志的面拒绝，这不是打他的脸吗？
　　楚娟不愿意看到钟白被黄兴志破口大骂，见他还没吭声，于是主动跳出来帮他解释道：“黄主任，钟白不是这意思，他刚才还问我办公室和工人的待遇有啥不同来着，可能是以为咱办公室明面上待遇没有生产口的高……”
　　听到楚娟的解释，黄兴志脸色这才放缓了一些，皱眉道：“待遇这种事情，哪儿能是一两句话，一两个数字就能说清楚的？你也不打听打听，哪个刚进厂的年轻人不是削减了脑袋想分到办公室来？”
　　楚娟听到这儿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心道总算把这话题给成功带跑了。
　　可没想到钟白又来了一句：“不是待遇问题。黄主任，我就是想留在生产部门工作。”
　　这下连楚娟都不知道怎么帮钟白圆话了，呆呆的坐在椅子上，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行，明天厂里会议上肯定会谈到你分配部门的事情，既然你个人意愿这么强烈，那我办公室也不强留，看看你分到哪座庙！”黄兴志气头一下上来了，冷冷道。
　　这时候恰好罗胜拿着一瓶还没打开的平阳大曲兴冲冲的进门，对黄兴志问道：“黄主任，现在开酒吗？”
　　“开个屁！我有事儿先回去，你们三个吃，加班费按正常报销！”
　　被驳了面子的黄兴志冲罗胜吼了一句，抓起自己的公文包，拂袖而去！
　　罗胜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抓着那瓶平阳大曲，呆呆的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忍不住对楚娟问道：“娟子，黄主任这是怎么了？刚才不还高高兴兴的？”
　　楚娟也被钟白刚才的举动整得有些无语，只好朝着他一撇嘴：“这事儿和我没关系，你得问他。”
　　“钟白，发生什么事情了？”一脸懵逼的罗胜只好将酒瓶放下，一屁股坐在钟白旁边的座位上，问道。
　　钟白无辜的耸耸肩：“黄主任想让我来办公室工作，我没同意，然后就这样了。”
　　罗胜一惊：“你是不是傻子啊？”
　　他马上又压低声音道：“刚才我陪黄主任去县办公室给廖科长送材料，廖科长问是哪个打字员这么厉害，黄主任说了你的名字，廖科长甚至都动了把你调去县办公室当打字员的念头，黄主任马上就笑呵呵的拒绝了廖科长，说是要留你在我们厂办公室重点培养！你怎么这么没眼力见，主任亲自让你来办公室工作，你居然当面拒绝了？”
　　楚娟也忍不住补了一句：“是啊，你说他要是想去其他行政科室也就算了，偏偏他给黄主任来了一句想去生产部门，黄主任这才气得马上离开的。”
　　“哎……”
　　两个年轻人不禁同时发出了一声叹息。
　　新报道的普通人那么多，有哪个让黄主任能当面要的？
　　这两人要不是家里的关系，也不会直接来到炙手可热的办公室。
　　可偏偏这钟白就是个死脑筋，你就是不想来，也别当面这样说啊！
　　两人顿时用一种极其困惑和惋惜的眼神看着钟白。
　　钟白此时却淡淡的开口了。
　　“你们觉得我是傻子？不。”
　　“人，总要有自己的目标。”
　　“或许你们觉得在办公室工作，又轻松、地位又高，待遇也好，但我不想自己的青春白白浪费在打字和收发报纸这种事情上，虽然它们也很重要，可那不是我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