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售货员就想不明白了:“沪江出版社?诶你个小鬼怎么要求这么多?书名都一样了,可不是同样的书么,说不定是改版了啊。两块钱一本,二十块一套,爱买不买!”
马风不知道为什么非得是沪江出版社的,于是只能去找顾骜。
顾骜便跟她解释:“阿姨,这真不一样,里面题目和难度差远了。你手上这套歌命教育出版社,就是拿送分题糊弄人的。”
女售货员顿时不乐意了:“嘿!小孩怎么说话的呢?哦合着教科书就一定要刁难人才好?你这思想很危险啊!长大了肯定是个白专道路!”
顾骜不想跟她一般见识,思前想后,眼瞅着没人,掏出几毛钱求她帮个忙:“阿姨要不这样吧,你帮我查查看,有没有沪江出版社、《数理化自学丛书》的书号,以及这套书目前的发行情况?你们书店应该都有账的吧?是64年出版的。”
看在几毛钱和顾骜低声下气的份上,女售货员眼珠子转了几下,还是答应了。
如今的新华书店,当然不会有数据库,但还是有纸质的索引可查,都是分门别类好几十大本。这年头书也少,正规出版社的合法刊物,发行状态都是有更新的。
过了好一会儿,那个女售货员从后面回来,怒气冲冲地宣布:“我就知道你们不是好人!那套书早就不印了!十几年前的老书,每一章前面连最高指示都没有!这么反动的白专教材谁敢印?劝你们还是老老实实买歌命教育出版社的吧!”
顾骜一听愕然,随即又觉得自己真是傻,居然连这点都没想到。
要知道,他们如今上课用的理工科教科书,那可都是最近十年出版的。
比如哪怕是本数学书,在《函数》这一章的开头,就得先写“伟大领袖教导我们:马克思主义者认为,人类社会的生产活动和人们的认识,是一步一步由低级向高级发展……因此人们对自然界中‘常量与变量’的认知,也是一步一步由低级向高级发展的……”
具体到每一道题前,比如是算复利的,那就得加一句“伟大领袖教导我们: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所以现在让我们来清算狗地主XXX残酷剥削贫农YYY的那笔利滚利罪恶账”。
而顾骜提到的那套干货满满的辅导书,是66年之前出版的,当时自然不会加那么多私货。所以后来就成了“白专出版物”,不许版不许印了。
顾骜怕女售货员嚷嚷,只好又塞过去几毛钱,求个准信:“那真没存货了?没卖完的也不可能有了?”
或许是钱的效果,加上如今的社会氛围毕竟已经比半年前松动了,女售货最终吐露道:“也不敢说完全没有,但外地是肯定没有了。你要买,就去沪江,找当地跟出版社直接合作的书店。说不定有十几年前没卖完的存货。”
两人郁闷地离开书店,马风也觉得没帮上忙,面子有些挂不住。
他问顾骜:“顾哥,这套书真那么重要?非那版不可?改版的就完全不顶用?”
顾骜不知道这里面差距有多大,但他不想冒险。
毕竟电视剧里把那套旧书吹得那么牛逼。
而眼下那些粗浅敷衍的教材,是个什么坑爹样,他也是亲眼所见。
所以他只能坚持说:“很重要,如果将来要考大学,非得按照这套书学习。”
马风想了想,一咬牙:“那要不后天星期天,咱坐个长途车、去沪江买?”
顾骜点点头:“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马风很机灵地说:“那我明天上午请个假,先去排队买长途车票,不过票钱……”
他没什么零花钱,所以没法垫。
“钱当然我出了,你是帮我跑腿的。”顾骜这点上倒没含糊。
当大哥自然有当大哥的开销,不能让马仔垫钱。
说着,他就递给了马风一张五块钱的钞票。
钱塘到沪江的长途汽车票,是两块钱一张,相当于三斤猪肉的价钱。多出来的马风自然会找给他。
……
安排下去之后,顾骜心里也就没当回事儿,当天回家照常写作业复习,第二天照常上课。
上午马风没来学校,顾骜知道他是去排队买长途车票了,并不觉得有问题。
不过午饭的时候,马风扭扭捏捏地回来,一副没脸见人的样子:“顾哥,我真没用,你交给我的事儿办砸了。”
顾骜奇道:“怎么了?没排上队?票被人买光了?”
他知道如今长途车少,哪怕是沪江和钱塘这种大城市之间,每天也就上下午各两班车。所以车票是很紧俏的,买不到也很正常。
火车票更便宜,所以排队的人更多,还不方便。
“不是没排到,是买长途车票要介绍信——也怪我没出过远门,没想到这一点。”
听了马风这个解释,顾骜顿时有拍脑门的冲动。
如今买长途汽车和火车票,都是要单位开介绍信的!
看来,还是对这个时代不够熟悉。
顾骜知道这不是马风的错,便安慰道:“所以你就回来了?没事,我再想别的办法吧。”
马风有些胆怯地说:“倒也不是直接回来——我也不甘心白跑,兜转问了好多人,最后去拱宸桥码头,买了两张今晚去姑苏的船票。船票是不用介绍信的,就是条件苦点儿,得在船上打地铺睡一夜,其实价钱还比汽车便宜呢。就不知道你受不受得了……我们可以把自行车搬上船,明早一下船再骑自行车从姑苏去沪江。”
顾骜听了,眉头也渐渐展开:“你行啊,一看就是个有投机倒把潜力的!”
对于马风做事的强烈目标感,顾骜第一次有了深刻的认识。
这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主儿。
“……顾哥你这夸我还损我呢。”
第007章 行路难
当天傍晚,顾骜和马风两个中二少年,就轮流骑着自行车,去了拱宸桥码头。
从钱塘去沪江,如果直接全程骑车,足足有180公里,体力肯定是吃不消的。
但是如果能从大运河坐船先到姑苏,再从姑苏骑车,60公里就够了,骑快点儿也就3个小时路程。如今的少年人都要干点体力活,所以骑几十公里完全是常态。(山里的农民走路都能走几十公里)
顾骜对运河这种古老的交通方式,内心也颇为好奇。
后世的时候,他只在大运河上见过画舫结构、从武林门到拱宸桥的观光游船,可以刷3块一次的市内公交卡。
压根儿没想过古老的大运河,到70年代末居然还在用于运人。
就当体验一下艰苦岁月吧。
船上分了上下两层舱室,并没有坐满人。
顾骜的船票是5毛钱的,可以睡在甲板以上;而马风自己只买了3毛,得睡在水线以下、没有窗户通气的闷罐舱里。
看来他很有当马仔的觉悟,知道闻一晚上污浊的空气,为大哥省两毛钱。
马风帮顾骜把自行车扛上船的时候,船老大试图阻止他,说车子占地方,非得让他多补两毛船钱。
顾骜本来没在意这两毛钱,都准备掏了。
马风却不依,跟船老大讨价还价起来:“你别欺负人!谁出远门不带点行李。我们行李本来就少,加上这车才多重?你看刚才那大伯挑了多少东西?扁担都压弯了,绝对比我们的车重多了,你也没让他加钱!你是欺负我们年纪小?还有那个谁,我倒要看看他担子里挑的啥,有没有我的自行车重……”
马风眼尖,说着说着就开起了地图炮,把一个个老农模样、挑着沉重扁担的客人都指了一遍。
这年头,出门本来就不容易,所以行李超载是很正常的。
被马风指着的几个,看模样都是胆儿肥的蟹农,或许是从姑苏挑了一担子大闸蟹,来钱塘私贩。回去的时候也不肯空跑,就沽些钱塘本地的农副特产,赚点卖力气的钱。
这些人都想低调,毕竟干的是投机倒把的买卖,被喊破了不好看。
于是他们纷纷本着息事宁人的心态,帮马风说话:“船老大,看人家十几岁的小孩子,出趟门不容易,才多大点事儿。”
船老大见对方人多势众,都被马风挑唆起来了,也就作罢。
顾骜暗中旁观,自忖情商还得提高。
连马风这么一个小孩子,都能无师自通煽动群众为自己所用,差距啊。
……
上了船之后,马风不想马上去底下闻臭气睡觉,上层舱又没他的位置,于是就坐在露天甲板上看风景。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70年代的大运河,因为人们还没环保意识,各种工业污染,水质非常臭,一点不比下层闷罐船舱好。
顾骜挑了块干净点的位置,也坐在一旁,这才跟马风说了些实话:“其实,你今天没必要非买船票的。你只要告诉我:买长途汽车票要介绍信,那我就去搞介绍信好了。”
顾骜说着,从怀里抽出一个信封,在马风面前晃了晃。
马风当时就惊了,觉得顾骜简直神通广大:“这就是介绍信?顾哥你怎么搞来的?”
顾骜悄悄说:“我爸厂子里,目前正在搞一个技术攻关的项目,需要协调各种科研资料。他是技术科科长,我就让他问单位要了介绍信。我觉得,后续咱到了沪江,想买到那种很少见的书,有这个‘尚方宝剑’肯定会方便得多,也好逼他们配合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