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此,他怕将来顾敏真出事落下把柄,他还在镇上派出所备了案,只是暗中关照所长不用大张旗鼓搜捕。
现在省城那边来人了,他第一反应是顾敏莫非跑的时候慌不择路、掉到钱塘江里淹死了?否则,省城的人找他的麻烦干什么?
吴俊法脸色逐渐阴冷,却依然维持住语气,劝诱说:“王枢机,我还有两个问题。你们农场是有推荐知青返城读大学的名额的吧?75年的时候,由你们推荐念书的3个知青,是不是有两个女性,分别名叫黄洁和白茹?”
问到这个问题时,王平山才脸色大变:“你们问这个干什么?啊!是不是那个顾敏瞎说了什么!她肯定是因为我们没推荐她读大学,想打击报复吧!同志你可千万不能听她瞎说。我们的工作很不容易的,名额就这么几个,推荐谁都会得罪更多人,你们要理解基层工作的难处呐……”
王平山说这话时,演技那真叫一个痛心疾首,似乎完全是在真心痛斥那些高高在上、不问一线疾苦的官老爷。
别说,吴俊法和省里来的陈警员还真被这表情感染了一MIAMIA。
因为后世的公安,在痛斥法院和律师系统“不体谅一线办案疾苦,对非法取证/刑讯逼供抓得那么严”时,也都是这个表情。
幸亏吴俊法手头是有确凿证据的,才没被他唬住。
“那对不起了,王枢机,请你跟我们去省城走一趟吧——我们已经联系到了在省城读书的那两位同学了,对她们的品行也进行了深入的调查。
包括检查她们这两年有没有在大学里谈对象关系、如果谈了的,我们也跟他们的对象录了口供,还给她们本人做了体检。
我们觉得,她们在大学里表现出来的品行,和你们农场当年推荐性上承诺的品行颇有出入,甚至她们本人在知道自己被开除学籍后,都交代了……”
说着,吴俊法跟陈警员对视一眼,确认该申明的都说了,王平山嫌疑巨大,可以抓人。
吴俊法一个眼神,他背后两个精干强悍的警员就冲了出来,一把扣住王平山的双臂,反拧到身后。
“你们凭什么抓我爸!就凭这几句话么?你们这是四人帮!”王峰暴起反抗,推开了其中一个警员。
王平山的几个心腹跟班也冲了上来,一边撕扯一边叫嚷吴俊法证件不全云云。
与此同时,王平山倒是很有脑子地开始发动他自己的势力:“你们看什么看,还不来帮我!这帮人就是有几个没被推荐上大学的别有用心坏分子挑唆来的!今天谁要是帮我,就是与恶势力作斗争的上进分子!谁要是袖手旁观我一个个都记着。不过是上大学这点小事,等我回来了这里还是我说了算!”
这番话很有杀伤力,知青们虽然知道王平山不是什么好鸟,但也真怕今天的事情即使王平山确有舞弊,也不一定能彻底扳倒他。
要是红星茶场以后还姓王,不趁机巴结枢机就太傻了。
几个没钱、空有一身力气、却还想上大学的男知青,立刻抓住这个卖好的机会冲了上来,与省城来的警员扭打在一起。
其他人也有拿棍棒农具、起哄助威的,也有说吴俊法一行是坏人、伪装警察或者滥用职权的。
茶场里也不光是干活的知青,也有其他听命于王平山、平时负责维持秩序的当地人,那些都是他的心腹武力。
场面一度要失控。
危机关头,幸好吴俊法当机立断,朝天放了一Q示警,然后趁着大伙儿被震慑住的短暂间歇,扯开嗓门大吼:
“都不许动!我们是有搜查令和证据的!王平山买卖上大学名额、王峰流氓罪玩弄侮辱女青年,都是有录音的!我现在就可以放出来!谁要是再敢乱动,那就是现行四人帮!”
然后,他趁机把一台用电池的录音机打开,播放起翻录的证言来。
虽然音响效果不是很好,也不清晰,但好在音量大。大家对王峰的声音也挺熟,仅仅几秒钟就听出来了。
王平山和王峰父子面如死灰,无力地跌坐在地。
而吴俊法还没动手,场面又发生了惊人的变故。
两个本来隐藏在人群里的女知青,突然疯了一样跑过来,疯狂撕扯挠抓王峰的头脸,还猛踢猛打,下手竟然比警察还狠。
王峰竟然还有些心虚,刚才面对警察还拼命反抗,面对着两个女人却是只能象征性反抗一下,免得自己伤得太厉害。
最后,还是吴俊法让人拉住那两个女人,才没让她们把王峰揍得太惨。
一辆吉普车,可以坐六个人。
今天除了四个警员之外,顾骜和顾敏其实也坐在最后排,只是一直没下车。
见状之后,还是顾骜反应最快,暗暗问姐姐:“这两个,应该就是你们录音里提到的‘雯雯姐’和‘安然姐’了,我没猜错吧?”
顾敏心有愧疚,咬着嘴唇默默点了点头。
她没想到事情会闹到需要当众播放录音、以平息民意质疑的程度。
这种事情,对那两个女知青的名节损害太大了,谁能丢得起这个人呢。
顾骜叹了口气,打开门走下车去,把情况跟吴俊法说了。
吴俊法这才明白里面的弯弯绕,当下义正辞严地痛斥:“王峰!这下铁证如山了吧?被你要挟陪睡的女方当事人都站出来了!”
然而,下一秒钟变故再生。
“不!警察同志!我是被冤枉的!我不是主动陪睡的!真的是被他强奸的啊!是他先用强,让我生不如死之后,才说要拿上大学的名额补偿我。我想好死不如赖活,才作罢的。但一开始真不是我愿意的,他就是强奸!”
原来,是两个女知青中相对要脸一些的安然跳了出来,一口咬定王峰是强奸。
相对没那么要脸的雯雯一看能减轻受辱程度,也跟着改口。
可是下一步,她却没法模仿了。
那安然似乎受不了如此奇耻大辱,当着警员们的面说:“同志?你们难道因为我隐忍了那么久,就不相信一开始我真是被强奸的么?好!我会证明自己的名节的!”
然后她就从山坡上跳了下去。
幸好茶山都是还算平缓的山坡,而非悬崖,安然即使用尽力气纵身一跃,第一级也才跌落了六七米而已,后续都是沿着山坡磕磕碰碰滚下去的。
不过饶是如此,当警员绕路下去把她捞起来的时候,也已经头破血流昏死过去。
“王平山王峰!你们还有什么话说!带走!”
这一次,所有的知青都用冒火的眼光看着王家父子,对省里来的同志表达了绝对的支持。
第017章 善后
在后世人眼里,女知青安然被揭发后试图自杀正名的行径,或许难以理解:
明明是个愿意为升学出卖身体的,怎么突然就三贞九烈起来?
但其实这都是正常的时代特色。
比如翻看当时的刑事司法审判记录,不难看到诸如此类的案子:“某厂男工夜里做梦梦到与厂花啪啪啪,次日与工友分享梦境细节,因太过逼真,且传播产生广泛影响。那个被意淫的厂花不堪羞辱,上吊自杀”。
因为出了人命,最后那个男的按说应该判侮辱诽谤一类的罪名(口头谣言损害了对方名誉),但在没有刑法、可以随便想罪名的时代大背景下,他成了“反革命梦奸罪”。
所以,说到底是当时的社会闭塞,对女性的舆论压力太大。
对她们而言,肉体上被隐蔽侮辱造成的伤害,或许还可以隐忍。但如果被舆论公开、成为整个熟人社会圈子里的耻笑对象,那就真活不下去了。
说是礼教吃人也不为过。
不过与之对等的是,那个时代强奸案对男方的死刑率也非常高。只要女方不堪受辱自杀,男的基本上都会被枪毙;不像后来有完备刑法的时代,一般也就10年以下。(YD时候的枪毙又不一样。YD是重刑主义,并不追求罪刑对等,耍流氓也能枪毙。)
……
顾骜的灵魂,终究还没有彻底契合这个时代的主流三观。
所以当他看到昏迷女子被抬走、王家父子也被反剪双臂押送上车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连累无辜”的内疚。
顾敏的感受却与他不同。
作为拥有土生土长灵魂、并且在茶场里务农了将近两年的人,她完全可以想象得到,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有多么犯众怒。
把录音当众放出来,毁掉的不仅是那两个被王峰寅上卯妹的女生的名节,还毁掉了此前三四年里从这个农场走出去的每一个大学生的名节——或许他们并不是都给王家父子塞好处了,但他们已经无法证明自己。
大多数知青,都用冷漠、疏远的眼神看着顾家姐弟。其中那些女知青的眼神里,更是多杂糅了几丝兔死狐悲的仇恨。
还是常年处理一线问题的吴所长反应比较敏锐,他知道自己刚才迫不得已当众拿出录音,肯定是有后遗症的。
眼下看了这个阵仗,吴所长连忙分出手下一个姓庄的民警,让他好好保护顾家姐弟。
“弟弟,事情这么收场,我们是不可能在这里待下去了。估计将来你想插队,整个会稽都没公社敢收留你了。”顾敏咬着嘴唇,颓废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