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啸辰也的确有好几年没有见过内田悠了,他在照片上仔细地辨认着内田悠的相貌,感慨道:“唉,内田悠也老了。想当年,他可是年富力强的,谈判的时候中气很足,反应也非常快。”
“他现在反应也非常快。”邓景明说,“我们和他当面辩论的时候,屡屡差点被他设套绕进去。不过,他的体力的确不比年轻人了,有时候说话太急了还会喘不过气来。”
“是啊,岁月催人老啊。咦,这倒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冯啸辰盯着那张照片看了一会,忽然有了一些感悟。他微微一笑,对冯林涛说:“林涛,和拉尔曼见面的时候,你记得把这张照片带上,找个合适的机会投到大屏幕上去。我想,我可能找到说服拉尔曼的办法了。”
次日,拉尔曼便在项目委员会的会议室里会见了中国谈判代表团一行,冯啸辰以辰宇国际投资公司总经理的身份,参与了这次会见。拉尔曼和鲁伊斯都没有对冯啸辰的身份提出什么质疑,反正都是中国人,既然中国代表团声称这个人也是他们的成员,拉尔曼他们又有什么不可接受的呢。
会谈开始,照旧是先由中方向英方介绍自己的方案。负责讲解的是代表团的几位年轻工程师,他们都是名校博士毕业,到核电公司工作了几年,逐渐成为业务骨干。冯林涛在此行中担任的是一个技术负责人的角色,只有当对方提出一些比较大的技术问题时,才会由他来回答,其余的时候,有这些年轻人应付也就够了。
鲁伊斯是听过这些介绍的,他一边听,一边向拉尔曼做着讲解,主要是把中方所说的一些关键技术概念用相对通俗的形式转述给拉尔曼听,同时还要加上自己的一些点评。拉尔曼在技术上完全是个菜鸟,但智商还是过得去的,鲁伊斯的介绍,他只能听懂三四成,从这三四成中间,他多少能够体会到一些内容,知道中方的技术还是过得去的,也难怪鲁伊斯等一干项目委员对中方评价颇高。
在年轻工程师们介绍完方案要点之后,冯林涛做了一个简短的总结,邓景明又从投资和售后服务等角度做了一些补充,然后众人便把目光投向了拉尔曼,等着他说话。
“非常精彩的介绍,非常感谢!”拉尔曼彬彬有礼地夸奖了一句,“中国是一个伟大的国家,我对来自于中国的各位怀有深深的敬意。”
“谢谢拉尔曼先生,我们也对英国怀有深深的敬意。”邓景明代表中方回应道。
“各位刚才就你们提出的第三代核电站技术做了一个详细的介绍,从你们的介绍来看,贵公司对于第三代核电技术的掌握是令人钦佩的,就我个人而言,非常希望能够有机会与中国朋友合作。”
拉尔曼云山雾罩地说了一通好话,然后话锋一转,说道:
“不过,这一次到伦敦来投标辛克角核电站项目的,除了中国朋友之外,还有来自于日本的朋友。在与各位的会谈结束之后,我将与日本三立制钢所的人员进行会谈,我相信他们也将向我呈现一套完美的技术方案。那么,问题就来了,在你们两家公司的方案都非常完美的情况下,我应当如何做出选择呢?”
说到这里,他向着坐在对面的邓景明、冯林涛一行摊了摊手,做出一个为难的样子。
邓景明问道:“拉尔曼先生,请问,你认为你难以选择的原因是什么呢?”
“我希望能够看到你们两个方案或者两家公司之间最大的区别,我希望这是一个能够帮助我以及整个内阁下决心的区别。”拉尔曼说。
“我们刚才介绍过,我们的方案使用了25项独家的技术专利,这些专利能够有效地提高反应堆的安全性能,同时也能够有效地提高核燃料的使用效率。”冯林涛说。他说这话的时候,旁边的年轻工程师迅速把正在播放的PPT切换到对应的页面,所有的人都能够在会议室的大屏幕上看到冯啸辰所指的这25项独有专利。
拉尔曼摇摇头,说:“这些你们刚才已经说过了。我承认这些专利都是非常杰出的,但据我所知,三立制钢所的方案中也有大量独家专利,仅凭这一点,并不能认为贵公司的技术比三立制钢所更为先进或者成熟。”
“我们的方案是有实践基础的,中国目前正在建设4座第三代反应堆,这是由我们公司负责设计和建造的。而据我们了解,三立制钢所此前没有建设第三代反应堆的经验。”邓景明说。这一条也是中方的重要依仗,在出发之前,核电公司的高层曾经讨论过,认为这一条可能是中方相对于日方的最主要优势。
拉尔曼还是摇了摇头,说:“我已经从鲁伊斯先生那里了解过了,你们目前正在建设4座反应堆,但这4座反应堆还没有建成,更谈不上满负荷运行,未来是否会出现什么问题,没有人能够做保证。所以,用这个理由来证明你们比三立制钢所更有优势,是站不住脚的。”
“还有就是我们的造价比三立制钢所更低,虽然我尚不知道三立制钢所的报价,但根据以往的经验,日本设备的价格是明显高于中国的。”邓景明又找出一条理由。
拉尔曼还是摇头,说:“一座核电站是需要稳定运行50年至70年的,质量方面的要求要远高于价格方面的要求,我们不会因为贪图成本上的节约,而在未来的几十年中承受风险。”
“啪啪!”
拉尔曼话音未落,冯啸辰便拍起了巴掌。拉尔曼诧异地看着冯啸辰,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冯啸辰向拉尔曼笑了一下,然后向冯林涛做了个手势。冯林涛会意在向旁边的助手招呼了一声,助手便把翻过了一页幻灯片,把此前冯啸辰看过的那张中国团队与日本团队的合影投到了投影幕布上。
“拉尔曼先生,你刚才有一句话说得太好了。”冯啸辰说,“你说核电站是需要稳定运行50年至70年的,那么,现在请你看看这张照片,你觉得中国核电公司和日本三立制钢所,哪家企业更有可能让辛克角核电站稳定地运行50年呢?”
此言一出,一屋子人都把头转向了投影幕布,看着那上面中日双方谈判代表的合影。拉尔曼看了一会,满头雾水地转回头来,对冯啸辰问道:“冯先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这只是一张合影而已,我看不出什么地方与核电站的稳定运行有关。”
冯啸辰按亮一支激光笔,在屏幕上指了几下,说道:“我的意思很简单,拉尔曼先生,鲁伊斯先生,你们可以看看,在这张照片里,日本工程师的平均年龄是多大,而中国工程师的平均年龄又是多大。恕我直言,20年后,这张照片上的日本工程师即便还在人世,恐怕也很难再到辛克角来帮助检查维护他们的设备了吧?但我们的工程师,完全可以再工作50年。拉尔曼先生问中日两方最大的区别是什么,我认为,年龄,就是我们两方最大的区别。”
第八百七十八章 把中国人拉下水
听到冯啸辰这样说,大家又把目光投向了那张照片,也是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才开始注意到这张照片上的玄机。只见在照片的左边,穿着中国核电公司工作服的,清一色都是年轻人,岁数最大的就是邓景明和冯林涛,也仅仅是40岁出头而已。而照片右边,也就是三立制钢所的那一干人,除了一名女翻译比较年轻之外,余下的都是老头,一半的人已经严重谢顶,另一半虽然还有头发,却都是白发苍苍。
冯啸辰的话可谓是诛心了,以三立制钢所这样一帮平均年龄奔六的老头,有几个还能撑到20年后的?就算日本是长寿之国,这些老头能够活到80岁、90岁,你能指望他们抱着氧气瓶不远万里到英国来维护核电站吗?
反之,中国的团队是如此年轻,年龄最小的那几位,看起来也就是二十六七,冯啸辰说他们能够再干50年,或许有些浮夸,但至少再干40年是完全可能的。
一张照片上的人当然是有限的,但从这张照片能够反映出两家公司乃至两个国家各自的特点。中国是一个后起国家,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刚刚开始全面地学习西方先进技术,各行各业的技术骨干除了少数中老年工程师之外,绝大多数都是九十年代之后培养起来的年轻人。而日本的情况恰恰相反,它的高速增长时期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到八十年代之后由于经济总体脱实向虚,年轻人都转向了金融行业,学技术的偏少,导致企业中挑大梁的依然是“昭和男儿”,年轻人只能得到一个“平成废宅”的称号。
一个公司或一个国家里工程师的年龄结构,能够反映出这家公司或者这个国家的后劲。中国的工程师年龄轻,有很强的学习能力,也有上进的愿望。把工程交给中国企业,这些年轻人会以认真的态度对待工程,在未来也能够提供持久的服务。
反之,如果把工程交给日本企业,这帮平均60岁的老工程师还会有动力和激情去把工程做好吗?也许不等工程结束,他们就已经退休了,有什么必要在工程上花费心思呢?至于日后的维护,就更是天晓得的事情了,没准等这帮老头离开工作岗位,整个日本都找不出人来负责维护,届时英国人就等着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