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回来了。”
看到冯啸辰进屋,冯凌宇随口打了个招呼。冯家毕竟也算是书香门第,有些家教,冯凌宇从小就管冯啸辰叫哥,不像有些人家里哥不像哥、弟不像弟的。
“看书呢?怎么样,好看吗?”冯啸辰一边挂自己的小挎包,一边问道。
“太好看了!”冯凌宇道,“我跟你说,那平如衡太有才了,出口成章,我觉得李白都不如他有本事。还有那个冷绛雪,美貌动人,又会写诗,哎,哥,你说咱们的奶奶是不是就是这种才女啊?”
“呃……这个得问爷爷吧?”冯啸辰无语了,冯凌宇这种人,搁在几十年后就算是中二青年吧?放在当下,他们有一个更中二的名字,叫作“待业青年”,文学作品里描写到这类人的时候,基本上都是要和打架斗殴拍婆子之类的事情联系到一起去的。
“对了,你们单位这几天不是都在加班吗?你怎么下班这么早?”冯凌宇的思路又蹦到了冯啸辰的身上,小哥俩从小相依为命,相互之间有点什么事情,都是很清楚的。
冯啸辰继承了原来那个身体里对弟弟冯凌宇的感情,又多了几分作为有过复杂人生经历的穿越者对于半大孩子的怜惜之意。他坐下来,对冯凌宇说道:“我们单位的会开不下去了,我就没事干了。对了,不说我们单位的事情,凌宇,你就打算天天呆在屋里看这些才子佳人吗?没想着出去找点事情做?”
“找事情做?”冯凌宇扔了书,在床上盘腿坐好,面带自嘲地说道,“现在满大街都是待业青年,插队十几年回来的都有,胡子拉渣都够当叔叔了,他们还分配不了工作呢。像我这样初中刚毕业的,街道上根本就不管,叫我们多玩几年再去找他们。”
冯立夫妇,一个是新岭市二中的物理老师,一个是新岭市下面一个街道大集体企业的职工,自然是没什么路子安排两个儿子就业的。冶金厅看在冯维仁的面子上,照顾了一个临时工的岗位,优先给了冯啸辰。冯凌宇去年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也没兴趣读书,所以便在家呆着了。时下社会上待业青年多如过江之鲫,正如冯凌宇说的,街道上安置那些大叔级的返城知青还来不及呢,谁顾得上一个刚刚初中毕业的小屁孩?
“等国家招工,或者等街道安排工作,我看是没希望了。现在国家允许办个体户,你有没有兴趣干干?”冯啸辰抛出了他早已想好的一个方案。
1980年的时候,个体户还是一个新生事物,除了那些刑满释放人员,或者一无所有的老混混们,大多数人对于个体户这个职业还是抱着鄙视和恐惧的心态的。别看社会上有些个体户已经赚到了一些钱,衣着也比其他人显得光鲜,但大家都吃不准政策会不会变化。万一政策又回到从前,这些代表资本主义路线的个体户,岂不首当其冲就要成为阶级敌人?
一个坏出身对于一个人一生的影响有多大,经历过运动的人们都是深有体会的,寻常良善之家,谁乐意去沾这个污点?
冯啸辰自然不会认为当个体户是什么危险的事情,他清楚未来几十年的政策走向,知道那种视私有制为毒虫猛兽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他到现在也没弄明白身处的这个世界到底与他原来经历过的世界是什么关系,但从种种迹象来看,两个世界走过的路径应当会是相似的,最起码,上个世界中曾经出现在1780热轧机工程中的罗翔飞,如今也同样地出现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什么心灵感应的效果,冯啸辰刚刚想到罗翔飞,就听到门外传来了一个声音:“请问,这是冯立同志的家吗?”
因为天气还有几分燥热,简易楼里的住户只要有人在家,都是不关房门的。那年代家家户户都一贫如洗,也没什么怕别人窥视的隐私。听到有人叫门,冯立站起身向门外看去,见门外站着两个人,一个岁数比较大,看着像个大干部的样子,另一位年轻一些,倒是冯立认识的,那是冶金厅办公室的一位科员,名叫郭华刚。冯立也是冶金厅的子弟,和冶金厅的人自然是有几分熟识的。
“是华刚啊,快请进来。这位领导是……”冯立一边向屋里让着客人,一边向郭华刚打听着那老者的来历。从郭华刚的表现来看,这老者肯定是个领导,说不定还是来头比较大的那种。
“冯老师,我给你介绍一下。”郭华刚道,冯立是中学老师,郭华刚也是照着他的职业称他一句老师,其中并没有什么自谦的意思。
“这位是国家经委冶金局的罗副局长,是到咱们南江来视察工作的。听说冯老去世了,他是专程来凭吊一下的。”郭华刚介绍道。
听到这个介绍,冯立一下子就慌了手脚。国家经委,那可是高得不能再高的所在,那里的一个什么局长,到省里来就算是钦差大臣了吧?这样一个人,居然亲自跑到自己家里来了,这让他可如何是好。
“哦哦,原来是罗局长,哎呀,你看看我这屋子,实在是太乱了……”冯立忙不迭地收拾着桌上的作业本,又拉出凳子让罗、郭二人坐下,然后对着里屋喊道:“啸辰,出来,赶紧给罗局长和郭叔叔倒水,凌宇,你到我衣服兜里拿钱,出去买包中华回来……”
冯啸辰、冯凌宇二人应声而出,冯凌宇作势欲到屋里去拿钱,罗翔飞连忙把他拦住了,对冯立说道:“冯老师,不必忙了。我们喝点水就成,烟就不必买了,我自己带着呢。”
说罢,他从自己兜里掏出了一盒牡丹烟,先抽出一支递给了冯立。冯立推辞再三,这才怯怯地接过了烟,又赶紧划火柴帮罗翔飞和郭华刚点着了烟,最后才点着自己的烟。这么会工夫,冯啸辰已经给两位客人倒了水,然后站在父亲身后,等着接受进一步的指令。
“这是我老大,冯啸辰,现在就在冶金厅当临时工,华刚应当是认识的。”冯立向客人介绍着。
“我也认识。”罗翔飞笑呵呵地答道,“名字起得不错,能力也很强,不愧是冯老的后代。”
“罗局长过奖了。”冯啸辰淡淡地应道。
冯立被二人的对话弄懵了,他回头看看冯啸辰,诧异地问道:“怎么,啸辰,你见过罗局长?”
“不但见过,而且啸辰同志还帮了我一个很大的忙,是不是,啸辰同志?”
罗翔飞向冯啸辰眨眨眼睛,意味深长地说道。
第六章 一棵好苗子
“怎么回事,啸辰,你不会是又闯什么祸了吧?”
听到罗翔飞的话,冯立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大事不妙。他可不认为自己的儿子有本事帮国家经委的大局长什么忙,而且还惹得大局长亲自上门来道谢。在他看来,冯啸辰肯定是犯了什么错误,招惹了罗翔飞,罗翔飞大人不计小人过,没有向冶金厅的领导告状,而是跑到家里来敲打一下,当然,用的是凭吊冯维仁这样一个说得上台面的理由。
“没闯祸啊。”冯啸辰实在是太佩服便宜老爹的脑洞了,想到自己的前身是如此不堪,他又有几分惭愧的感觉。他向父亲解释道:“今天厅里开会,罗局长要找一张图纸,是我帮他找到的,其实是很小的事情,难为罗局长还惦记着。”
“可不是什么小事。”罗翔飞纠正道,“就这么一张图,暴露了我们前期工作中的重大缺陷,最起码能够为国家节省2000万以上的外汇资金,这件事情还小了?要我说,给小冯同志披红挂彩开表彰会,都不为过呢。”
冯啸辰笑道:“罗局长这话可让我无地自容了,找张图的事情,本来就是我的工作嘛。图就在那里,只要愿意去找,总是能够找到的。”
“这不一样。”罗翔飞道,“这么多人都看过这些图,却没有一个人能够把这张图找出来,偏偏你小冯就把它找出来了,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什么缘由啊?”
冯啸辰苦笑了一下,说道:“也没什么缘由……但手熟耳。”
这是卖油翁里的典故了,卖油翁用一个铜钱盖着油壶,通过铜钱中间的孔向油壶里倒油。油自钱孔入,而钱不湿。众人称赞他技艺高超,他说:无它,但手熟耳。
刚才罗翔飞与冯啸辰这番对话,在郭华刚听来,觉得平淡无奇。虽然郭华刚没有参加会议,但也知道冯啸辰就是负责帮工程师们找图纸的,想必是罗翔飞想要找某张图,冯啸辰很快帮他找到了。这种事情,的确可以用“但手熟耳”来形容,根本就不值得罗翔飞专门提起来。
而罗翔飞和冯啸辰二人心里却是非常明白的,罗翔飞夸奖冯啸辰,当然不是因为他根据一个图号找到了图纸,而在于他在便笺纸上给罗翔飞写下了这个图号。罗翔飞原来还只有三两成怀疑这个图号是冯啸辰写的,现在与冯啸辰对了几句话,他已经能够确信了,的确是冯啸辰从海量的图纸中发现了这样一张图,并通过隐蔽的方式,向他进行了通报。
罗翔飞猜不透冯啸辰为什么不直接把这个情况报告给乔子远或者陆剑勇,这样一来,他完全可以得到冶金厅的垂青,从而一举改变诸如刘惠民等人对他的偏见,说不定能够从后勤调到某个“坐办公室”的岗位去,享受更高的待遇。以罗翔飞的猜测,冯啸辰或许是拿不准这件事对省厅会有什么影响,不敢贸然行事,所以才如此藏头缩尾。而等到罗翔飞把图纸展示出来之后,冯啸辰再承认此事与自己有关,就更不合适了,乔子远他们绝对会把他当成一个叛徒,从而让他在冶金厅无法容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