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大群点点头,看不出表情,两人身前的桌子上,一壶茶咕噜噜地烧开了,他端起茶壶,给唐霜斟了一杯,再给自己斟满。
唐霜连忙双手接过,轻轻抿了一口,看着魏大群缓缓靠在沙发上。
魏大群似乎颇有感慨地说道:“我虽然没见过你父亲,但看得出来,他是一位真正的读书人,现在能看进古籍的人不多了,哪怕是大学里的教授。”
唐霜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谈到三剑兄,说道:“我爸确实嗜书如命,他书房里的书不下上千本,记得小时候最怕的就是进书房。”
魏大群感兴趣地问:“哦?这是为什么?”
唐霜笑道:“因为他书房里的那些书,对小时候的我来说,就是天书,别说看懂,很多字都不认识,我爸又总是让我看,那是我小时候最痛苦的一件事。哪怕是现在,读起来也颇为费劲。”
魏大群呵呵笑道:“可以理解,我女儿和你一样。”
说着,魏大群起身,请唐霜到他书房坐坐。
唐霜受宠若惊,能够登堂入室,说明魏大群心里对他认可了。
这种认可,和进门之前的不同。
之前只是对他的《英雄》这本书认可,而现在,则是针对他这个人。
魏大群的书房很大,和三剑兄的有得一比,但是风格完全不同。
唐三剑的书房古意盎然,有魏晋之风;而魏大群的书房,虽然也摆了许多古籍,但是整体风格却充满了现代气息,一股现代简约之风迎面扑来。
这显示了两人不同的习性,唐三剑对传统文化痴迷,有古人之风,而魏大群则思想更加开放潮流,喜欢接触新鲜事物。
魏大群颇有兴致地给唐霜介绍,哪本书是珍藏的孤本,哪本书很有特色,又或者哪一本书或者哪个作者,有哪些有趣的典故……他都不厌其烦地一一道来。
唐霜心想,下次真要介绍他和三剑兄认识,两人一定有很多共同语言。
魏大群把唐霜赠送的那本古籍,放到离书桌很近的一处书架上,又把《英雄》放到另外一边的书架上。
可以看出,他很喜欢这本古籍,打算有空翻阅,而《英雄》已经看过了,便搁远一点。
唐霜看到书架上摆了一张相框,里面的照片是黑白色的,两个人站在一起,背后是一片农舍,远远还能看到农田和耕牛。
照片中的两人,一人应该是魏大群,只不过是他少年时候,面貌虽然发生了很大变化,但眉目之间依然清晰可见。
而另外一人是个中年人,穿着一身中山装,衣服虽然老旧,但是干净笔挺,此人瘦高,长脸,头发梳的整整齐齐。
魏大群随着唐霜的目光看去,拿下相框,抹了抹上面的灰尘,说道:“这是我14岁时的照片,旁边这位是我的启蒙老师。”
唐霜:“是乡村老师吗?”
魏大群却说:“不是乡村老师,他是知青,粤州人,那个年代下乡来的,后来就留了下来,再没有离开。在我小时候,他是我们那个村里唯一识字的人。”
“我们那里穷,深山沟里,年轻人都外出打工去了,那时候又没电话,所以只能写信,但不认识字,所以经常请我这位老师帮忙,久而久之,他就负责起了村里所有的书信。”
唐霜轻声附和道:“我听我爸也说过这样的情况。”
魏大群点点头,继续说道:“那个年代,教育没普及,尤其在农村里,大片大片的人都不识字,那个时候人人都渴望读书,他们读书不是为了找份好工作,赚更多的钱,他们就是想要有文化,想要了解外面的世界,在为物质生活奋斗的同时,也充实自己的精神世界。”
唐霜说:“所有说那是个纯真的年代。”
魏大群愣了愣,说道:“是啊,那是个纯真的年代,没有现在的浮躁。昨天我到楼下小区剪头发,理发师是个和你一样的年轻人,告诉我他准备不干了。”
唐霜识相地问:“为什么?”
魏大群:“他说,给人剪头发赚不了几个钱,也没面子,他想去做生意、开车、当销售员……这些工作都比理发来钱更快。”
唐霜沉思片刻,说道:“这种情况周围很多,一份工作的好坏,是以钱多钱少来衡量的,这成了唯一的标准。”
魏大群说道:“我几年前去过一次岛国,在名古屋的一处乡村,那个村子靠山吃山,以伐木为生,在我们看来,伐木是一门力气活,但在他们看来,却是一门手艺,甚至上升为了艺术。”
“每一棵要被砍伐的树都是极为神圣的,仪式简朴而庄重,那里的人世代传承,山上的树木却依然郁郁葱葱,环境优美~他们生活简单,精神却无比富足。”
唐霜:“这是一种精神,匠人精神。”
魏大群点点头,说道:“你说的对,这就是匠人精神,我们搞文字工作的,也是匠人,也要有这种精神,不为外物所扰,坚守本心。”
唐霜觉得魏大群说这话别有深意,但一时没有细想。
魏大群见唐霜若有所思,笑着指了指书房的沙发,说道:“坐下,我说这些你应该不感兴趣,不说了不说了,聊点别的。”
唐霜:“哪里会,我对您的故事很感兴趣,您刚才讲到的启蒙老师还没有说呢。”
魏大群笑着说道:“你想听,那就讲讲。”
唐霜说:“他身上也有一种匠人精神。”
魏大群没有接话,而是说道:“我七八岁的时候还没上过学,像我这样的孩子很多,于是我的老师就充当起了义务教师,每天在村子里教我们识字。”
“后来有一天,老师突然说以后让我来帮他给大家读信、写信。”
“于是我就成了老师的接班人,成为村子里的小先生,我那时候为了不让大家小瞧了,天天装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现在想想,别提多好笑。”
第132章 讲故事的人,听故事的人
魏大群陷入回忆,将他和启蒙老师的故事娓娓道来。
“给人写信是有规矩的,要帮人保守秘密,不能对第三人讲半个字,哪怕是父母亲人。”
“有的大人请我写信的时候,会给我一个李子,一个桃子,我明白他们的意思,他们的信是要保密的。所以小小年纪的我,就已经接触到了大人的世界,复杂难言的世界。”
“有一次,我邻居家的小姐姐阿秀从城里打工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男人,一个很有书卷味的男人,他是来向阿秀的母亲提亲的。”
唐霜:“这是好事。”
魏大群却叹了口气,摇头说道:“对阿秀的母亲而言,这却不是好事。”
唐霜:“哦?”
魏大群伤感地说道:“邻居家的男人前些年被毒蛇咬了,没救过来,去世了,剩下孤儿寡母的四个人,阿秀排行老大,下面有两个四五岁大的弟弟,家庭的重担,她必须分担。”
魏大群:“如果阿秀结婚了,那这个家就只有一个妇女撑着,她无论如何是负担不起的,所以,她没同意这门婚事。”
唐霜不解地问:“只要那个男人有心,完全可以继续让阿秀支持她的母亲,我想这种情况,他不应该会拒绝。”
魏大群沉默半晌,说道:“我的那个小姐姐啊~她在城里做的是小姐。”
唐霜心里一突,沉默无语。
魏大群:“当时她只有16岁啊~男人是来替她赎身的。”
唐霜理解,一个16岁的农村女孩,身无长技,用钱的地方又多,不到逼不得已,谁愿意去做贱业。如果阿秀结了婚,肯定要金盆洗手,与这一行划清界限,然而没有收入来源,又怎么支持母亲,用男人的钱?这不是长久之计。
书房里的气氛变得凝重,魏大群深吸口气,继续说道:“当时我的那位邻居阿姨找我母亲商量,我正在烧灶火,准备帮母亲做饭,人小,她们没在意,所以我全程都目睹了,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刻。”
“我母亲一边剥蚕豆,一边大颗大颗地掉眼泪,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母亲掉眼泪,那个干起农活来一点不输男人的女人,前所未有地软弱了。”
“两个女人哭了一阵,邻居阿姨就走了,把那个男人也赶了走,然后对哭成泪人的阿秀说,希望她再帮家里几年,等弟弟长大些,一定会弥补她。”
魏大群轻微地晃了晃脑袋,似乎想要把多余的情绪甩掉,继续说道:“后来一天,邻居阿姨收到了那个男人的来信,请我念给她听。”
“那是一封用钢笔写的信,竖排的那种,字很漂亮,因为是草书,我看得很费劲,但还是看明白了,那是一封言语很尖锐的信,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句,是虎毒不食子。”
“我把这句话念给邻居阿姨听,她听完后,哭喊着要撞墙去死!”
唐霜可以理解她当时的心情,被人说虎毒不食子,那是多么的伤心,谁也不愿儿女好呢,一切都是生活所迫啊。
“好在有人拉住了,安慰邻居阿姨说肯定是我念错了,然后把我的老师请来,他看了看信,重新念给大家听,意思是说理解做父母的苦心,但他也是痴心一片,愿意继续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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