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平时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当什么都不知道。”
“可不,所以我单独跟爸说,请爸拿个主意。还有,我想,妈、哥、开颜,最好都别知道。”
程厂长点头,“你说得对。即使别人已经风传了,我们也当作不知道。别的事可以跟水书记谈,这种事,怎么跟他说,只有装聋作哑。你继续做你的出口,也是不错的,你不要学虞山卿,你还年轻,来日方长,不能毁在眼前。虞山卿跟着水书记做这种事,等水书记退休,接替上来的人谁敢用他。”
“是。”宋运辉答应,心里却想,虞山卿完全可以捞够后,等水书记退休,就出去做倒爷,比小杨馒头一穷二白赤手空拳地开创天下容易得多。但他见岳父怏怏不乐,就不说出来打击岳父了,反而宽慰道:“爸,别去想它,这事儿做了心里不安,睡觉也不安心。往后,太多人会知道,又不是只有我们两个才看得出。”
程厂长却怏怏道:“难怪,我说这回怎么定价权老水自己紧紧抓着,谁都不让插手。原来没法让别人插手。”却又忙盯上一句,“千万别自作聪明去告发或者揭露,老水的位置轮不到我,你更轮不到,损人不利己。你也别看着虞山卿捞钱不服气,别人看着你随时有出国机会,更不服气。”
“不会,怎么会。”宋运辉明显看出岳父心中的不平衡,他估计岳父现在的心情就像他从雷东宝嘴里听说小杨馒头的动静时候差不多,是那种艳羡禁忌而不得又不敢的复杂。宋运辉反而对虞山卿的角色并不羡慕,虞山卿触的那禁忌,太过下作,不过,倒也适合虞山卿这个人。只是奇怪,岳父除了不快,作为一厂之副长,却并无气愤,似乎视水书记与虞山卿的勾兑为理所当然。宋运辉猜知水书记的猫腻后,水书记在他心中的形象一落千丈,他很是愤慨了几天,本以为岳父能做出跟他一样的反应,疏远水书记,起码,在与他的单独交谈中痛斥几句,甚至以其自身地位做出一些明智选择,可没有。宋运辉有点失望,这就是官场?
回家,他独自思考了好一阵,才明白,金州总厂的官僚是一张盘根错节的网,牵一发而动千机。目前盘踞在网顶端的几位大员,都是水书记的亲信,比如他岳父程厂长。水书记如果倒台,其他人上台,作为一个没有过硬技术没有后台背景的程厂长,结局也可想而知,连刘总工都可以被打入冷宫,何况别人。所以,想要程厂长从内部破网,那是不可能的。
就此,宋运辉发散性地考虑了很多网络内部关系的纠结,当然,最终考虑到他自己的地位。他凭什么坐稳目前出口科科长的位置。他想到,他目前靠的是两样,一样是独一无二的技术,对新车间的绝对权威,和目前掌握在手心的与外商关系;另一样是与程厂长与水书记等的关系。可是,即便是刘总工这样的人都可以被放弃,而且是宁愿牺牲搁置总厂改制进度来达到刘总工被放弃的目的,他这种对新车间的绝对权威,够不够分量?而与外商关系,与水书记的关系,更是存在很大变数,变数的源头,就是水书记。直至想到这一层,宋运辉才能理解岳父无奈的态度。但是,宋运辉也分明看得到,自己心头的那点不情愿。他不愿看到自己的未来如此被动,一如岳父程厂长,虽然拿着钓竿与水书记同进同岀,却连一句重话都不敢说,即使背后也不敢。这一次与岳父的对话,让宋运辉明白一件事,人不可能永远处于从属地位,比如岳父程厂长。人得在工作之外有所布局,主动,是最好的防御。
虞山卿官升副科,便很快分到大一点的房子,装修结束,请几个相熟又岗位要紧的朋友去他家吃饭。宋运辉问程开颜去不去,程开颜最烦以前追求过她的虞山卿,她也不喜作假,不喜就不去。宋运辉就自己去了。
都是三十来岁的年轻新贵,见面都很随意。虞山卿的妻子下厨做菜,虞山卿招呼客人。一见宋运辉,虞山卿拉着他进门,一边大声嘲笑,“小宋,宋科,今天不穿工作服了?”
里面众人都笑,宋运辉一眼看去,都熟悉,都是科级副科级的干部,都是用得着的人,错落地坐在一套三张紫红色人造革沙发上。他笑着道:“我品味有问题,没办法。”
虞山卿笑道:“客气了吧?谁都知道宋科给太太买的衣服最有品味。小宋……虽然一屋子人里面你年纪最轻,可说到含蓄低调,我们都不如你。你们说是不是。”一边递香烟给宋运辉,宋运辉虽然不吸,但一看壳子就知道,是良友。
有人笑道:“你们两个一分进厂门就交相辉映,哪个低调了?都高调……”
“听见没有?听见没有?别丈八灯台,照得到别人,照不到自己。哟,新房很不错嘛,这家具是什么式的?捷克式?”宋运辉看到虞山卿新房里家具簇新,油漆影得见人影。
“存那么多钱干吗,现在东西都乱涨价,钱存在银行越存越不值钱。”
“是啊,我前几天回家,我说怎么进门一股酸味,原来是我爱人抱来一缸醋,她不知哪来听来的传说,说米醋快要涨价。我说她一年都吃不了那么多醋,她说那就洗头除头屑。”
“我爱人买米买酱油买面,什么都往家里搬,厨房进去都没处搁脚。反正总是要用到的,堆着就堆着呗。”
“也没涨多少,急什么……”
“怎么会没涨多少,别看几分几角地涨,可每天都要吃饭,每天都要穿衣服,积少成多,一个月也得差个十来块,一年算下来不少啦,再说后面还不知道怎么涨呢。”
大家就物价乱套似的疯涨议论纷纷,宋运辉回头,见虞山卿并不热衷,他也并不热衷。最近到处听到大家有关涨价的议论和抱怨,可他就是没从雷东宝与杨巡那儿听到抱怨,他们正广开财路,哪里管得了一分一角的涨价。估计虞山卿也是,宋运辉倒不是,他只是觉得计较一分一角没什么意思。他过去对不参加讨论的虞山卿道:“参观一下你的书架,行吗?”
“书者,输也。总厂让我们两个书虫专管内外销售,大大失策。呵呵。”虞山卿将宋运辉领到书房,进门就见长长两排的书。
宋运辉却先看到挂在墙上的吉他,拿手指弹了一下,想到过去还住集体宿舍时候的日子,笑问:“还弹吗?”
虞山卿索性将吉他取下,却没动手,左看右看,道:“没有弹的环境,没有那个热情了,叫谁来听?”
宋运辉犹豫了一下,道:“刘启明。”
虞山卿一笑,“找个她那样的耳朵还不容易,随便抓个女孩来,都会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我弹,可我只觉得对牛弹琴。我倒是想找你来听,冲你毛衣里面穿硬领衬衫,我就愿意弹奏给你听……”
“我不懂,我更不懂。”可宋运辉心里却是动了一下。
“别装低调,你家爱人在幼儿园说,你回家就听上海外文书店买来的交响乐。”
“那跟我看技术书没啥两样,都是工具,工作时候必须用到的道具。”
“试想,一个穿着工作服看似简单的年轻人,哼着贝多芬的月光,唱着瓦格纳的歌剧,老外面前,该多震撼。水书记说你做什么都用心,我说你做什么都有一股常人难及的狠劲。”
“姿态异常难看。”宋运辉不由想起过去虞山卿转述的刘启明的话。随即指着一排书,笑道:“这些书,非常小众。可见你虞科本质上是个什么人。”
“这些也是道具,蒙人的道具,可惜我现在混迹的场合用不上,我现在最需要的是俗语大全,最需要的是姿态难看,借用你的名言,就是堕落,堕落,哈哈。”
宋运辉终于心中确定虞山卿似乎是一味地在跟他攀搭关系,笑道:“我的名言是,人不能这么堕落。 哎,小虞,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虞山卿绝没想到宋运辉会自己提出来,一时有点尴尬有点被动,呵呵笑上两声后,才道:“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没错,我想请你小宋帮忙,这忙,只有你帮得上。”
宋运辉大致已经明白是什么事,但还是佯作不知,“那是你虞科抬举我,我哪有那么重要。是什么产品需要出口?”
虞山卿忙道:“我怎么敢插手出口的事。是这样,一位大买主希望采购一部分新车间的产品,用作他们出口产品的生产原料。可我一问之下,听说新车间两个月内的产品都得交给你的外贸订单,不可能给我哪怕是小小的一吨。所以我只有向你通融,匀给我一千吨,我那位买主对于总厂而言,实在是个太重要的客户。”
不出所料,宋运辉心说。“小虞,这事要紧,你得赶紧跟水书记说,让总调安排新车间生产。”
虞山卿苦笑道:“水书记能安排的事,还需要找你吗?就是因为水书记也安排不下去,总调说产能只有这些,国际友谊第一,你的外贸订单又是紧扣时间不能拖延的,误点得赔外商美元,压根没法安排我的一千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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