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跟你说的就是这件事。你脑子好,只管着收兔毛可惜,现在开始你再管上电线厂,兔毛那边罗嗦事另外叫个手脚干净的去做。大队总会计这一项,四只眼不行,萍萍去世后他顶不上,这几个月的帐搞得稀里糊涂,你回头去学一下会计也你顶上。以后就这么办,我跟戏文里皇帝一样打下江山,你做宰相替我管着江山。”
对于雷东宝的皇帝宰相说,士根忍俊不禁,不过没笑出来,因为他知道雷东宝说得实心实意。“这事不急,你反正也很快回去的,回去你在喇叭里喊一下或者开会宣布一下再定。反正这几天就是没有你的任命我也会管着电线厂,再说雷正明这小伙子领悟得快,也能助我一臂之力。”
雷东宝狡黠地看着士根道:“你这回倒是不叫我召集大队干部开会研究研究讨论讨论了?”
士根笑道:“反正讨论来讨论去还不是你说了算?我好心好意让大队开会集体决定,万一出事有集体帮你顶缸,你还不领情。”
“你想得太多,你说,小雷家有事,上面哪次不是找我?谁找集体?不等宣布,你先做起来,我出院再大喇叭确认一下。”
“好吧。我旁观着,老书记管砖厂那块有点累,他重面子,定价时候太客气。不如让红伟全面负责建材类的供销,红伟嘴巴油滑,卖出去的总是好价钱。”
“不行,砖厂就让老书记养老。他再重面子,也不舍得定价太低。老书记要么自己提出不干,他只要干着,就得充分给他权力负责全部。”
“高!”隔壁床传来一声赞扬,士根看去,是个文质彬彬的老者,穿着破洞套破洞的圆领汗衫。“待人不能太斤斤计较,用一个人,用他全部,往往失之东隅,得之桑榆。老书记只要在别的地方着一把力,给工厂的好处不仅仅是几元几角的差价。”
士根一听,耳根红了,可不是,老书记负责一点不负责一点,烧出来的废砖就得差好多,如果让红伟去接管砖厂供销,老书记一生气,一窑砖废品率高一点,就把差价全陪了。他心中好奇,这老者是谁。士根还在想,雷东宝早问出来:“老师傅以前做什么的?”
“好汉不提当年勇,现在是个退休老头,从大三线退下来回家养老。”
雷东宝见老者不提过去,也没追问,只是道:“老师傅以后有空去我们小雷家大队走走,我是书记,士根是队长,你找我们两个就行。”然后又与士根说话,“今年又有三个高中生毕业,两个女的全给你用,用到兔毛收购站里。男的还是进电线厂。”
“不如要红伟接手兔毛收购站。红伟这油滑劲儿,不让他多管一些生意总是浪费。我管了大队财务和电线厂后,兔毛收购站管不过来。”
雷东宝一针见血:“你做人贼小心,怕我这回提拔你不提拔红伟,红伟生气。怕什么?不过依你,否则你这人做事又得束手束脚。但既然让你从兔毛收购站脱身,你得给我考虑电线厂添设备,我看三班不好,深夜那班废品太高,做两班又供不应求,只有添设备。我枕头下面有本书,他们工程师给的,我看了等于白看,你拿去看,看看下批设备买什么,你决定了跟我说一声。”
雷士根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本书,看了看,道:“我还是先看两个月会计书后再看这本。不能急,今年折腾大了,伤元气,连你都住了院,大队也才刚缓过气来,你等大队存足点钱再考虑添加新设备。我保证年底前给你提供方案。”
“八、九、十,三个月,你十月份告诉我添啥设备。你回吧,叫红伟来看我。”对于雷士根深思熟虑的意见,雷东宝一向腰斩后做出决定。
雷士根没与雷东宝争,知道争了也没用,也奇怪,往往雷东宝给他很大压力,他反而总能揪着时间的尾巴完成,反正他不争了。雷士根告辞回去。下午红伟来,雷东宝对红伟没如对士根客气,没有商量,把兔毛收购站交给红伟的决定宣布了,便要红伟帮他缠医生让他出院,红伟坚持原则不肯帮这忙,气得雷东宝不理红伟,让红伟带了雷母回家。
一个人清静下来,雷东宝看看一屋子二十来个床位,大多不是丈夫陪妻子,就是妻子陪丈夫,他看着心里恹恹的,闭目装睡。他生病后,有大姑娘趁机跟着家里人来送汤送水来表示关心,都被他拿眼睛瞪回去。他当年没钱没权时候怎么就没人冲他殷勤呢?那时只有萍萍对他好,所以他只认萍萍。真想她。
雷东宝现在可以挑肥拣瘦,宋运辉却不行。
宋运辉拿着水书记亲笔写的介绍信赶赴北京,正是北京最灿烂的春天。有水书记的信件敲门,相关单位人员对他的态度也是灿烂得很,还有科室给他配了一辆自行车。宋运辉每天骑着自行车,招待所与资料室两点一线,晚上和星期天整理看书笔记,思考总结阅读资料的体会,只抽出一个星期天去看了看天安门。一个月下来,研究所和部委的相关资料被他看得七七八八,心中基本对当前本行业技术发展有了明确定位。什么FRC,看来是个过路神仙。他通过电话向水书记汇报,准备打包回家,水书记让他等在北京,第二天水书记就飞机来京,带上宋运辉找部委的老友商议金州设备改造的问题。
都是宋运辉先介绍技术参数和设备大致造价,然后他们老的开始讨论可行性。宋运辉旁听着眼界大开,这才知道,技术参数和设备造价之外,原来还得注意无数其他经济因素,有些思想太新颖,有时候水书记都是只能旁听,只能唯唯诺诺,比如设备未来的运行成本与设备造价之间的综合比较考虑,未来产品的立足点与定位,需要留意的市场发展方向,根据金州所在地原料供应情况该做什么选择更加合适,等等。
不过那些人的话大多是指导性的框架,他们给金州指出引进设备需要考虑的ABCD,于是会谈结束,水书记便抓着宋运辉根据会谈精神做出会谈总结。可怜宋运辉,他对设备技术参数如数家珍,但是对于运行成本之类的问题一窍不通,怎么算,算多少,都是个问题。他虽然已经被讨论指点前面还有大路一二三四,可怎么走,确实缺乏手段。只好厚着脸皮问水书记,可水书记只能记得金州的一个大概,他提供几个人的电话号码让宋运辉自己打电话回去问。可宋运辉这样也才只能了解到金州的数据,而国外新技术新设备方面的资料,他当时看的时候没留意,也不知道报章在那方面有没有披露,好像不太多。他只能先交出半拉子的报告。水书记回去金州时候,把半拉子报告拿走了,要宋运辉再呆北京几天,把这问题搞清楚。又给他一个“小徐”的地址和电话,让宋运辉回去前上门拜访一样。
虽然水书记没有责怪的意思,但宋运辉惭愧不已,他怎么就没法考虑到这些未来经营方面的情况呢?送水书记回去后,他一个人坐招待所床上打坐似的想了半天,将水书记来北京这几天接受的新思想好好整理一番。以前还以为知道得很多,原来还是管窥,依然是井底之蛙。最令他受打击的是,水书记与那些领导讨论的东西,他压根儿连想都没想到过,仿佛那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他以前无法接触,当然无法想到,他原来一直只看到头顶的一方蓝天。可他却是那样的自以为是,哈,不知多让水书记笑话。
宋运辉心烦意乱,虽然知道这时最应该做的是回去再翻资料,找出数据,可他有点不自信,他找出来的数据,是很针对的数据吗?
他想到水书记嘴里的“小徐”,雷东宝嘴里的“徐书记”,这个被大家交口称赞的人,这个推荐他去金州的人,作为一个前辈,没差太多年纪的前辈,会给他什么样的提示吗?宋运辉第一次觉得,他需要有人在背后拎一把领子,帮他站直了。
徐书记跟宋运辉在电话里约定在家见面,边吃边谈。徐书记说话声音虽然权威,却很温和,让宋运辉听了似乎看到希望。他早早顶着烈日找去徐书记家,怕徐书记还得等他,四点多就已经等到一处四合院外面。这一条巷子很是幽静,不似北京别处的人来人往。这里地面干净,墙面干净,屋顶也干净,都没长着什么瓦楞草。而徐书记家的四合院与别家的没什么不同。
大约五点开始,不断有人回家来。有辆黑色轿车停到徐家四合院门前,宋运辉忙看仔细了,却见上面下来一个头发花白,儒雅潇洒的老者。老者挥挥手让轿车回去,这当儿大门开了,保姆迎岀来,老者进门前打量一下宋运辉,问道:“小同志,你找我们家的谁?”
宋运辉忙道:“您好,我是金州化工的宋运辉,水书记让我来找徐书记,我下午已经跟徐书记有约,就来这儿等他。应该是这个地址,没错。”
“那进里面坐。”老者招手让宋运辉进门,却异常精确地指出:“金州来的同志都叫他小徐,或者徐处,你却叫他徐书记,你是他做县长书记那个地方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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