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东宝涎着脸笑:“别拿来拿去啦,你就去我家吧。”
雷东宝涎着脸还是虎虎生威。不过宋运萍早已习惯,啧道:“嘿,我跟你讲正经的,你怎么老打岔。”
雷东宝看着宋运萍似笑非笑的脸,真想捏一把,但前阵子想动手动脚,被宋运萍拿着扫帚赶出去,又好一阵不见他,他心有忌惮,可又面对着仙女一般的女朋友手脚难禁,当下双手交握下定决心,跳下凳子跑隔壁屋,对里面宋家夫妇大喊一声:“爸,妈,萍萍嫁给我吧。我一定对她好,对你们好,对小辉好。”
宋家三口人都吃惊,宋家陷入可怕的沉默。雷东宝回头看宋运萍,见她咬着嘴唇怪怪地看着他,就又补充一句:“答应吧,反正迟早的事,我们早点在一起多好。我暂时拿不出多少彩礼,保证一年后两倍补足。”
“谁问你讨彩礼了。”宋运萍顿足道,“你快回家,晚了,后天再来。”
“还早,月亮还没升高,走山路太暗。别后天啦,答应吧。‘六一’节我们去登记,方便记。行吗?我数到三,你站着就是答应,坐下就是不答应。”
宋家父母早追着出屋来看,却见雷东宝赖皮地伸手抓着女儿不让坐下,嘴里还吊着长声念“一……二……三”,念到三,当然他们女儿没法坐下,就算是答应了?不用他们说,宋运萍自己早急着说“不算不算”,雷东宝却大笑说:“算,算,我明天带我妈来,带保证书来,你们等着我,哈哈。爸,妈,我这下可以走了,你们早点睡,明天等我。”说完真的黑旋风一样刮出去了,留下宋家三口面面相觑,哭笑不得,觉得很是儿戏。宋母问女儿答应不,说女儿答应他们也答应,但彩礼算了不要求,可他们规矩人家女儿,结婚还是得按规矩来,一定得要雷东宝找个德高望重的媒人来说媒。宋运萍其实早答应了,但叫她怎么说得出口,见妈妈这么说,她就用力点头。事情就这么定下来。
雷东宝虽然赖皮得逞,但他认定萍萍就这么定了,一路唱着“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乘着微凉的夜风回家。但他还是想到一件事,保证书,虽然容易,就是那么几句话,但问题是萍萍家一家都是文化人,他拿自己写的保证书出去还真有点犯怵。他稍一核计,先不急着回家睡觉,先隔墙翻进村口雷士根家土围墙,月下打门求援。
雷士根开门一见是雷东宝,大惊,伸手一把将雷东宝拖进去,拖了雷东宝一个趔趄,一手又捂到雷东宝嘴上。他探头侧耳观察一番才关上门,这才拉惊讶的雷东宝进自己房间,轻道:“出事了,吃饭时候公社工作组来,先摸到你家,没找到人,又摸到老叔家,跟老叔吵了很久,说到年前承包和砖厂的事,说我们承包是擅自瓜分集体土地,说我们砖厂是一小撮人侵占集体资产为自己牟利,挖社会主义墙角。他们等半天等不到你,带着老叔回去公社了。”
雷东宝一张脸顿时墨黑。别人不知道,他不笨,他立刻想起年初跟老书记一起守窑那夜,老书记说他会做事不会做人,肯定是有人因此告到公社,工作组下乡第一个找的是他,而老书记是替他顶罪去了。
雷士根见雷东宝不说话,在一边献计献策,“东宝,你还是去哪儿避一避风头,明天他们肯定还得来找你。老书记在公社人面儿熟,过几天准能放回来。你不行了,你当兵那么几年,谁都不认识。”
雷东宝摇头,他哪可以做什么逃兵,他轻问:“工作组来,谁替他们领路?”
“还能是谁,但老猢狲没正经出面,闪了闪,指了你家的路就溜,他还怕你,这是四只眼看见的。老书记家是你妈带去的,你妈没事。”
雷东宝面色铁青,一把拳头捏得“咯咯”响,老书记四月份时候曾经忧心忡忡提起,说前书记老猢狲与上面有些人关系不错,年初承包到现在,老猢狲还什么声音都没岀,总是有点怪,果然,今天终于是折腾出事情来了。老书记原先提防着老猢狲纠集以前一帮活跃分子扒砖窑搞破坏,走一贯的打砸抢路线,所以让砖窑里一直留着人,没想到这回老猢狲走的是上层路线。雷东宝一时失措,对于打砸抢,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有的是办法,但对于公社来的工作组……他好歹是部队复员的,并不是个无政府主义者,他得考虑如何应对。雷东宝从来没应付过太大的阵仗,一时有些不知如何安排,可他又知道自己不能说出来,以免动摇军心。
雷士根见雷东宝拧眉沉默,又补充道:“工作组让砖窑立即停产。”
“砖窑?”雷东宝想起他下班去宋家时那才烧透一半的砖,“砖窑熄火了?一窑砖不都得废了?”
雷士根点点头,“民不跟官斗,你出去避避吧,等风头过了再回来。他们针对的是你,不是老书记,老书记那儿不会有事。一窑砖废了以后还可以烧,你要是被公社抓去,往后谁还敢开砖窑。”
“我避?等我回来,小雷家又是老猢狲天下了。去年初老猢狲下台,是公社里谁的决定?我找他去。”
雷士根对大队里的事一清二楚,“是县里去年新上任县长的决定,听说新县长上任,接连派出好几个工作组到各公社,动了好几个大队的领导班子。东宝,你不会是想去找县长吧?县长哪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再说他们正愁抓不到你,俗话说官官相护,公社要抓你,县里能拦着?你这上去找县长不正是送上门去,让他们瓮中捉鳖吗?我看你还是避避风头,等事情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再对症下药。千万不要莽撞,平白牺牲自己实力。”
雷东宝挥手否决雷士根的建议,“士根哥,你脑筋很好,胆子很小。别说我不肯避出去,就是能避,避回来一切照常,我也不能走。先说我做的事国家允许,这是我大学生小舅子说的,再说已近六月,我们砖窑给大队挣的钱得全拿出来买高产晚稻稻种,拖几天得影响育秧工作。我不能走,没法走。我带大家闹承包闹砖窑,有点小事我先躲,我还是男人吗?明天我去找县长,要抓也要让县长抓,抓之前我得跟县长说道说道政策。”
雷士根忧心忡忡:“东宝,跟你说了,县长不是那么好见的,别你还在县府大院等县长,人家小门卫早一个电话打给公社,公社派人把你抓了。你要保存实力,别计较眼前得失,稻种一季不好,还有明年。只要你没事,没让公社押走,给老猢狲十个胆也不敢坐你的位置。”
“老猢狲见我一吓就走,不用给他苦胆他也敢再次造反。士根哥,你别再劝我,我想个办法。”说着,便和衣倒在雷士根的床上,反正天热,不用被子也无所谓。
雷士根见此只好闭嘴,换作春节时候他可能还会嗤之以鼻,认为雷东宝太过轻敌,不懂轻重缓急,但是半年看下来,他看到雷东宝有他所不具备的磅礴勇气和锐气,而很多他以前以为很传统的固有势力,总是在这种有点莽撞的勇气之下化为一戳就破的纸老虎。他想,或许,雷东宝思考之后会得出最好的方案。雷士根小心,又进进出出趴窗户墙头往外看了动静之后,才放心回屋打算再与雷东宝讨论。
但没想到,回到床边,却分明听到雷东宝从黑暗中传出来的鼾声。雷士根有点懊恼,这算怎么回事,人家替他操心,他倒是什么事都没有倒下就睡,东宝到底有没有好的打算?雷士根无奈也只得睡觉。但床铺被雷东宝占了一半,他没法照旧地睡,只好找来一把凳子,将脚搁凳子上很不舒服地将就着睡。
雷士根才迷迷糊糊,却被一阵摇晃摇醒,耳边传来急促的声音,“哎,士根哥,士根,你怎么睡着?这么大事你还睡得着?快起来,有行动。”
真是贼喊捉贼,雷士根翻身起来,迷糊着双眼道:“你做梦还是醒着?明明看着你打鼾我才睡的。”
“我睡着了吗?不可能,我在想事。”
雷士根心里嘀咕,有这么想事的吗。但脖子早被雷东宝一把揽了过去,如此这般这么这么地吩咐了一通。雷士根听完很不置信,“这太儿戏点吧?领导会见你?领导会不会见面就骂我们不严肃?”
雷东宝环眼眯成细眼,狡黠地笑:“会,以前部队领导喜欢的就是这调调儿。”口气里满是不容置疑。
雷士根将信将疑,但立即灵猫一般出门行动了。雷东宝不便出面,反而占着雷士根的板床睡了个好觉,第二天天一亮就飞车去红卫大队,告诉宋运萍情况有变,他得去县里办事,今天没法带妈过来见面,见面的日子押后。
宋运萍本来见了雷东宝还低着眼皮不肯出声,但一听此话,心细如发的她立刻感觉有异,她几乎已经了解雷东宝的性情,今天是他做梦都在盼的好日子,他怎么舍得轻易放弃,除非是他家或者小雷家大队岀大事了。宋运萍追问雷东宝这是怎么回事,雷东宝装作一脸满不在乎,他不愿让宋运萍为他操心。但是他又敌不过宋运萍的温柔攻势,在宋运萍抽丝剥茧式的追问下,他只得投降,道出事情原委,以及他即将奔赴县里要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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