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砂再根据布景画出纹路,当这些纹路画好之后,就不能再有人进入了,以免破坏意境。
看似无水,却处处是水。
虽然布置极简,但是抛去了外在的繁杂装饰,反而有直指人心的禅意。
看来这位舟川先生,极富禅意啊。
“先生。”行至一半,有穿着和服的女子悄无声息地走出来,将他们请到手水鉢前。
进入茶室里必须要洗手,所以手水鉢是必经之地。
手水鉢另有一个别称,叫蹲踞,是因为它是需要蹲着洗手的。
入乡随俗,陆子安蹲下来洗手的时候,沈曼歌安静地等着,目光却不经意看到了旁边的一处装置。
“这是什么?”她饶有兴致地看了两眼,盯着旁边竖的小牌子喃喃道:“水琴窟?”
她只认识汉字,中间的傀文直接跳过,竟然也不影响阅读。
引他们进来的女子微笑着点头,说了一长串的傀文。
很好,她一个字都没听懂。
陆子安起了身,擦干净手,示意她去洗:“这是水琴窟,是用来听水声的,同时也可以给手水鉢排水。”
听水声?沈曼歌一边半蹲着洗手,一边惊奇地看着那处装置。
正对着水门石,下边铺了好些石头,旁边还特意放了比较高一点的石头做围挡,却是为了听水声?
“别看着它简单,其实傀人在做这种水琴窟的时候,还挺费心思的。”陆子安四周看了看,大概地比了一下:“这下面大概挖了一个和水手鉢差不多大,但是比它深了好几倍的坑,为了听到滴水声,他们还会考究空洞的形状是吊钟形、还是铜壶形抑或龛灯形,水深多少最合适,洞的材质哪种回响最清晰,做之前都是要严格思考的。”
看着沈曼歌一脸不可思议,他笑了笑:“甚至,傀国有大学教授的课题就是研究这个的,还颇受追捧。”
这可是表达自己雅量非凡的利器啊!
“不是,这个装置,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陆子安想了想:“唔,他们认为,水声极有禅意,这个课题,也是针对如何让这水琴窟的声音听起来更富禅意而设立的。”
又是禅。
沈曼歌点了点头,若有所思:“这位舟川先生,好像非常喜欢禅意……”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茶室前,她便不再说话了。
女子上前轻叩三下门,不一会,一个小书僮探出脑袋。
两人对话一番,女子微微侧身:“请。”
司机两人没跟进来,陆子安和沈曼歌在门口脱了鞋,换上白色的袜子,跟随入内。
其实这已经是极简的程序了,陆子安心里很清楚,如果不是他身份特殊,入茶室喝茶,以傀人的习性,是需要先行跪礼的。
他们不仅对茶室下跪,而且要跪壁龛上的字画,再跪壁龛上的花卉,再向茶具行跪礼。
这些程序走下来,才算是完成了傀国茶道中的“敬”字。
他思忖间,已经走到了茶室里面的房间,屋子里一片寂静,听到他们轻微的脚步声,众人回过头来。
果然是这群小狼崽子,看到他来,眼睛一个个都在冒绿光。
看着他们眼里显而易见的激动,陆子安知道,他们怕是得了好处。
“陆大师……”白木由贵脚步轻而快地走了过来,压低声音,颇有些不好意思:“他们……”
他以为他们打起来了,所以才火急火燎地把陆子安叫过来。
却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和平……
陆子安并不在意,朝他摆摆手,缓步走上前去。
桌前的两人并未察觉到他的到来,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创作中。
舟川大师年近六十,却红光满面,并不显得老。
此时他正拿着图形刻印的錾子一下一下地在金块上进行錾制,右手的锤子每一次击打都非常谨慎,神情无比认真。
他鼻尖微微浸出的汗水,映衬着他指下的金光,带来一种无形的精神力量,让人最直观地感受到他的用心。
雕金在华夏古代被称为贵金属细工工艺,传统金工技法以铸、锻、雕等各为分野。
铸,即熔化铁矿石原料再造新的形态。
锻,利用金属延展性敲打成型。
雕,用錾子、刻刀等工具在金属表面制造纹饰。
而雕金技法,是金工中最华丽多变的,包含了如细线状之毛雕、立体起伏之高肉雕、似水墨笔法之片切雕等多种技法。
雕金对工艺细致程度要求极高,难度极大。
因此,成品效果比其他技法都要更为精美,真正的行云流水,千变万化,现代电脑和机械也无法替代。
而舟川先生,正是傀国顶尖的雕金大师。
赵崇杉见陆子安看向陆阿惠,连忙压低声音:“师父,阿惠是刚学的。”
生怕陆子安觉得陆阿惠做得不好,会拆他台骂他。
瞥了他一眼,陆子安没吭声。
陆阿惠的动作有些生涩,这是非常明显的,但是令人惊奇的是,他的速度虽然慢了些,但是做出来的花纹却一点也不凝滞。
傀国的传统雕金与华夏的錾刻工艺基本相同,都是利用锤子不断地击打手中的錾子,在金具的表面勾勒出设计好的图形。
这个过程非常复杂,线条的光滑度、图案的深浅度极难掌握。
全凭工匠手上的功夫和长年累月的经验,控制錾刻的力度和角度。
舟川大师能做出极尽精致的雕金小件,这非常正常,熟能生巧,感动他们的是他哪怕是做过这么多年,依然如此用心且认真的态度。
但是陆阿惠,让众人惊讶的,却是他于雕金一技上所表现出来的卓越才华。
在此之前,他从未接触过雕金工艺。
他们师兄弟,更多的是学的木雕与玉雕,陆子安甚至连银花丝都没有详细教过他们。
但是陆阿惠是学过金银错的,他能在薄如蝉翼的玉壁上,慢慢地挥动小锤子,将一根根细若游丝的金线镶得天衣无缝。
此时做这雕金,竟感觉没有什么阻力,做得非常顺手。
陆阿惠这个人有一种非常奇特的习性,他做事喜欢一口气做完。
既然没有遇到难处,他也就没有要停下来的打算。
他以手掌的位置变化,推动刻刀在金属表面瓒刻出各种线条和花纹。
或镂空,或微雕,精细到每根细条的走向,他都在心里重复好几次才会慎重下刀。
这样的体验,仿佛回到了第一次,跟着陆子安学做金银错时的情景。
心拴在喉咙口,对未来没有任何把握。
仿佛在走钢丝绳一般,稍有不慎便会坠落悬崖。
陆阿惠咬紧牙根,告诉自己绝对不能放松。
当他把大致的轮廓完成之后,便开始了细节的雕琢。
而此时,舟川大师已经完成了他的创作。
他做的是一个锄彫的圆形小徽章,先用细线雕刻勾勒出一朵花朵的纹样,再除去图案外围的底式,形成简单的浮雕。
看似简单,但线条却清晰细腻,甚至连花瓣上的脉络都清晰可见,足可见其精细。
舟川大师盯着手里的徽章仔细地看了看,微一点头:“用心了。”
他并不会对自己的作品作出确切的评论,如做的好,或者做得不好。
傀国人更不会说这是自己做得最好的一件作品,因为他们认为,一旦下了这种定论,自己就会满足于当下,停止前进。
这时舟川大师才抬头看向对面,目光在陆阿惠的手上顿了顿,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
“舟川君……”白木由贵压低声音,给他介绍了一下陆子安。
舟川大师果然再次表达了惊讶,但还是很有礼貌地和陆子安行了一个礼:“陆先生。”
不等陆子安回答,他已经看向陆阿惠,神情中带着三分期待:“请问这位陆先生是您的亲人吗?有没有想过要换成傀国国藉?”
他神情中带着三分欣喜,七分感叹,其实并无恶意,他想表达的是,他非常欣赏陆阿惠,想以这种形式,表示对陆阿惠的认可。
但是这于赵崇杉一众来说,显然是一种冒犯。
旁边的小书僮充当了翻译,萌萌哒地将这话译成了中文。
“没有想过!”赵崇杉龇牙,皮笑肉不笑地道:“我师兄的长偃户口你以为这么轻松就能拿到的吗?如今都限购了好吧?”
“……”舟川大师中文能力有限,听不懂这么长的句子,只能看向小书僮。
听了书僮的回答之后,舟川大师还颇为遗憾:“哎,可惜了。”
可惜什么,他并没有说出来。
然后,他收回目光,看向陆子安的眼睛都在发光:“陆先生有想过要入藉傀国吗?”
“……”陆子安表示不能理解他的思维:“没有想过,我认为我的国藉很好。”
舟川大师的神情有些困惑:“呃?”
“舟川先生知道一个外国人,想申请华夏国藉有多难吗?”陆子安神色平静:“虽然法律和行政程序上都有具体规定,但实际上,想要拿到华夏的国藉非常困难,建国以来外国人取得华夏国籍总共才几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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