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船逆水行舟,靠工人用纤绳拉曳,相当费力。有次工人正向前拉曳的时候,纤绳断了,船被逆流冲向后方急驰,掌舵的人也掌不住舵,船顺流而下,急驰如飞,吓得人大喊救命。”
“因为大家都知道,如果船被冲到下游的大佛脚下,便会把船撞沉,那里每年都有沉船纪录。有人说古物有灵,那艘船漂流一段路程后,竟斜向岸边冲去,遇到沙滩停下来,船上的人和文物都安然无恙。”
鲁善工听完松口气,梁海生也被勾起回忆道:“我听父亲说过,转运期间还遇到过另一次险情。那是1939年8月19日,日寇出动36架战机轰炸乐山。”
“飞机临空之时,中线运输负责人欧阳道达正在城内安乐旅社故宫博物院临时办事处,一时间无处可躲,只好钻到方桌下面。”
“听到外面的炸弹声,真是不寒而栗。等到飞机过去,从桌下爬出来时,已是满头满身的灰尘。原来在办事处附近的马路上,落下一颗炸弹,把地面炸开一个大洞,炸得尘土四处飞扬。”“轰炸之后,乐山城区半毁,人员伤亡数千,而转运的文物竟安然无恙。用马衡的话说:这一类的奇迹,简直没有法子解释,只有归功于国家的福命。”
“当时文物众多,价值无法估量,为保证安全,库房的守卫由专门士兵担任。最初由第五师的连队守卫,有一次两个士兵开小差,当逃兵。营长马上召集全连士兵,叫这两人跪在前面,掏出手枪就把其中的主犯枪毙。”
“后来这件事传出去,人们都说博物院原来是个杀人的机关。可见当时军纪严明。”
说到这里菜已经上齐,大家边吃边聊,可能是气氛太沉重,耿宝昌夹起来口菜,笑道:“你可能想象不到,当初为迁移,故宫人光打包就花去半年时间。”
“每件文物的包装至少有4层:纸、棉花、稻草、木箱,有时候外面还套上个大铁箱。这步骤保证运输途中不论翻车、进水,损失都微乎其微。”
“我们记得当时为打好包,曾专门去琉璃厂请来几个古董商号的专家传授方法,对一些易碎的瓷器,还打开入宫时没开封的景德镇瓷器,比照景德镇当时的包装来学习。”
“尽管有高手指导,但如此精密和浩大的打包工程,主要还是靠自己的摸索和试验。1.3万多箱文物,几乎都是由故宫里的专家、老职工,包括当时的领导亲自动手,每件每箱都非常严密。”
“尤其是占到文物总箱数近1/3的瓷器、青铜器和石鼓,最怕运输颠簸。一般一个瓷盘会被五六个叠放捆绑,先以棉花裹住外侧,再用纸包起来,最后用绳子绑紧,才能装进长1尺、宽50公分、深50公分的特制木箱里。”
“我们亲自经过反复地空中落下试验,确认无误后,才在箱子外面打上当时国民政府和北平故宫博物院的封条,封条上记载着封存的年月。”
梁海生也放下筷子,继续道:“要说来回上万里路程,没意外是不可能的。比如在乐山就有守卫不小心枪走火,汽车在马路上翻车这样的事故。”
“但由于包装瓷实,即使箱子落水,因为有油纸隔着,书画最多边角受潮。有时瓷器箱摔下车,裂缝也被减到最小。”
“对于这些损失,途中都有专人记录下来。所谓无一损毁遗失,其实是个统计学概念,并非没有一丝一毫损坏,但完全损坏到不可修复的,只有几十件。与几十万件文物相比,确实近乎于零。”
“要说最难打包的并不是瓷器字画,而是石鼓!”
第215章 监守自盗
“石鼓?”
鲁善工一愣,这是什么节奏?
梁海生笑道:“石鼓是唐代出土的珍贵文物,上面有现存最早的刻石文字。字刻在石皮上,但当时石皮已经与鼓身分离。”
“每个石鼓都有一吨多重,石头很旧,外部都风化,一不小心就蹭到字。当时我父亲跟专家商量很久,讨论如何打包。”
“经过反复商量,使用浸湿的高丽纸覆在石鼓面上,用棉花轻按,使纸张接近石身,干后就固定在那里,即把石皮上的字紧贴于鼓身上。”
“然后每个石鼓包上两层棉被,棉被外又用麻打成辫子,缠紧棉被。再把石鼓放在厚木板做的大箱子中,箱内用稻草塞严实,箱外包上铁皮条,这才保证那些石鼓毫发未伤!”
鲁善工听完有些郁闷,忍不住试探道:“这么多文物千里迢迢居然没有丢失?”
梁海生没有听出话外音,得意道:“按照规定文物每到一个地方,出发时间、运输工具、转岗、转车、转船,故宫人必须有文字记录。”
“我父亲是三路总负责,为此签下的字不计其数,即使对扛箱工,也有牌子管理法。那时候一个扛箱工要从出库管理员手里拿一个牌子,箱子运到,牌子就交给入库管理员。”
“一个牌子算一个活,摔了箱子要登记。出库入库管理员都由故宫人担任,运完两边要对牌子,核对好,签字画押后才能发车,有点差错就走不了。”
“巧合的是,从1937年最后一批文物离开金陵,到1947年文物回来,两个日期竟是同一天。完整如初的文物,其实已走过千山万水,跨过整整10年。”
鲁善工暗自叹气,突然又想起什么,既然没有丢失,追问道:“战乱期间能用的仓库都非常天然,不是祠堂、庙宇,就是山洞。南方天气潮湿,白蚁滋生,几年下来,那些书画、青铜器,怎么受得自然的侵袭?”
丢不了,总有破损的吧?
“哈哈哈,你算问到点上喽!”梁海生品口酒,洋洋得意道:“为解决这两大问题,平时要请治蚁专家,药物祛蚁。天气晴好、相对平安的时候,还要把文物定期拿出来整理、晾晒。”“晾晒是个技术活,哪一箱需要晒,随行专家都是内行,每次晾晒都要有专家在场,有卫兵把守,有几个人签字。有的必须专家亲自动手,工人主要是协助。”
耿宝昌回忆起当年的时光,唏嘘道:“那段经历我毕生难忘,还记得在安顺华严洞和巴县飞仙岩,几乎都四野无人,非常僻静。”
“我和同事们经常在露天场子里,看老祖宗最好的瓷器字画,晚上就跟随行家眷的孩子们玩文物接龙,你说朝代,我说画家,他说作品,玩的不亦乐乎。”
“后来参观去宝岛故宫时,不时能在字画里发现我的很多旧相识。那时候,我们曾近在咫尺。”
“我父亲上班、下班,天天如此,就算轰炸的时候也一样。那首先不是一种生存手段,而是一份兴趣和事业。”
梁海生动情道:“在故宫人眼里,文物神圣。把文物交到你手里,是莫大的光荣,所以必须兢兢业业地担当,否则就算死后,祖先也会指着鼻子骂你是不孝子!”
“你还记得老庄吗?”耿宝昌问梁海生道:“就是那个整天喜欢唱戏的老人?”
看见梁海生笑着点头,给鲁善工解释道:“庄尚严一路保护文物到宝岛,后来出任台北故宫副院长,直到1969年退休,为故宫工作45年。”
“有人曾送他一方图章,上面刻着老庄老运好。‘庄’是‘装’箱的谐音,‘运’是运气的‘运’又是运输的‘运’,老爷子爱不释手,晚年还自称守藏吏,到死这件事也是最大骄傲。”
“是啊,景仁殿再大,也填不下好人的爱国之心!”
梁海生双眼微红,慢慢站起身,举起手里的酒杯,大声道:“文物南迁,是一场举国合力完成的奇迹,绝对不是一个博物院院长、几个知识分子就能做到的!”
“那个时候有军队护卫,有人民支持。文物运出京城时,每节车厢都有军警保护。火车经过的每个分段,地方都会派出军力。”
“一些路段还设有骑兵,沿路跟着火车跑。到乐山,存放文物需要占用人家的祠堂,几个村子的族人没有二话。”
“包括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招募工人、找船,谈价格这类事,很多地方百姓都会包下来,其中很多人甚至目不识丁,但听说是咱们国家的文物,从来没有二话,都觉得这是责任。”
说完把酒轻轻洒在地上,表示对前辈的敬意。鲁善工也站起身,同样做,然后又敬两位老爷子,没有他们的无私奉献,就不会有故宫今天。
“哎,难道真没有任何线索?”
鲁善工有些丧气,十几万件文物千里迢迢居然没有少一件?
自己如何下手!
“说起这个,让我想起当年的另一个案子。”耿宝昌灵光一闪,脱口道:“当年故宫院长易培基,伙同其女婿李宗侗监守自盗,携卷大量国宝逃匿无踪。”
“咦?真有这种事!”
鲁善工眼前一亮,赶紧追问道:“什么情况?”
“易培基,故宫第一位院长,当年马衡只是副院长。他的女婿李宗侗,是故宫秘书长。”
耿宝昌不知道鲁善工为什么如此感兴趣,不过既然说起来,闲着也闲着,反正没有外人,继续道:“易培基担任院长后,在陈列展览、藏品保管、分类编目,文献整理及汇编出版各个方面都取得比较突出的成就。还创办《故宫周刊》,随后陆续出版四五种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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