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之前秦允蓓曾多次向郑能谅暗示过,她最想要的礼物就是一只能陪她逛街、吃饭、看电影的宠物。
郑能谅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却故意曲解:“三陪狗?”
郑能谅骑着自行车在校园里转了一圈,决定买只发夹,卡通的,便宜。说辞已经想好,就是“礼轻情谊重”。秦允蓓满面春色关不住,这是汉语在作祟,她听成了“礼轻情意重”。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更重要的是,发夹蕴含着“永结同心”的意思,送发夹代表着白头偕老、天长地久。这一点,女孩们知道,秦允蓓知道,郑能谅却不知道。看秦允蓓这么开心,郑能谅自然也很开心,这是个应该开心的日子。
晚饭地点在向阳小居,一间位于西大路上的高档餐馆,号称有百年历史,还有一个美丽的传说:在那烽烟四起的抗战年代,公务繁忙的李向阳同志常在这家餐馆吃便当,因为这儿的便当价廉物美、营养丰富,李向阳吃了以后便气贯任督、力拔山河,战斗力爆表,轻轻松松就把鬼子们像纸老虎一样撕成了碎片。
此地与冀中平原隔着千山万水,向阳小居也从来不卖便当,所以这个拙劣的广告纯属天方夜谭,何况菜谱上的标价绝对会让革命前辈望而却步,松井小队长都未必吃得起。常有顾客在买单的时候对消费额感到不可思议,老板就拍着胸脯保证:“绝对公道,童叟无欺。”
其实他的意思是说:除了童叟,都欺!
秦允蓓一行人不担心被欺,围坐一圈,大快朵颐。这一桌花销不菲,没点实力的人当然不敢自告奋勇来做东。虽然郑能谅也是个视钱财如粪土的豪爽之人,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空有粪土而无钱财是豪爽不起来的。
具有此等豪爽实力的人在西都大学里屈指可数,这个人一直坐在秦允蓓左手边,侃侃而谈,频频举杯,尤其对小寿星秦允蓓呵护备至,又是夹菜又是添茶,俨然成了第一男主角,令秦允蓓右手边的郑能谅黯然失色。西都大学每个人都认识他,大多数还以能与他碰杯为荣。郑能谅却只顾埋头吃喝,对其视而不见,哪怕他是学生会主席。主席也不计较郑能谅的不畏强权,他需要保持儒雅气度给某个人看。
这时候郑能谅内心还是有些佩服他的,要突然间表现出一种从未在自己身上显露过的特质实在很难,但这个啤酒桶状的男人做的一丝不苟,挺像那么回事。被这种精神感动的瞬间,郑能谅尽量不去想他曾经干过的那些缺德事。秦允蓓应该也暂时忽视了那些,不然就不会回以甜美的笑容。
一位作家说过,每个人都是一个月亮,都有不向人展示的阴暗面。西都大学的学生会主席裘比轼比较独特,他是个月全食,怎么看都只有阴暗面。凭借精明过人的大脑、游刃有余的手腕和四通八达的关系网,裘比轼捞取了不少好处,从而过上了“度日如年”的生活——每天都跟过年一样,酒肉穿肠,美人坐怀。
裘比轼原名裘初戒,取自道家的《初真戒律》,亦合佛家“初善受戒”之说,看得出他父母希望他做一个有信仰的人。裘初戒上中学时是一名热爱运动的好孩子,尤其在足球和篮球上展现出过人的天赋,但他很快就跌入人生的低谷,因为无论踢球还是看球,无论赢球还是输球,他都会遭到人们的无端辱骂:“日,球出界啦!”
于是他改名为裘比轼,期待能与大文豪苏轼相媲美,从此弃武从文。上大学后,他进入学生会,有了更多舞文弄墨的机会,西都大学的校训就是他的杰作。据说他在个人文学创作的巅峰时期还在校报上发表过许多散文诗歌,郑能谅没有欣赏过,只知道读过裘比轼这些巅峰之作的人后来都疯癫了。
裘比轼认为不仅文学造诣要向大文豪靠拢,胸怀气度也必须同步跟进,可惜在实际操作中,他错把“雍容大度”理解成了“臃肿大肚”,以致身材迅速走样,很快就出落成一位肚皮鼓鼓、屁股圆圆、凹凸有致、曲线毕露的人间尤物。
身为学生会主席兼大文豪接班人这么高级别的校园风云人物,裘比轼很注重个人形象,身材上的缺憾不是一时半会能补救的,他便从其他方面下手,比如置办一身名牌、涂抹一脸护肤品、喷洒一层香水……只要有钱,都不难办到。但也有不给钱面子的,比如头皮屑,无论他往头上涂多少亮晶晶的发胶,都无法掩盖那恒河沙数的头皮屑,远远看去就像是在油上撒了一层盐。这个比喻造成的后果就是,每当同学们在食堂里吃到油爆虾或者椒盐排骨之类油盐味重的菜肴,都会无法控制地联想到裘比轼的脑袋,然后食欲尽失,从而达到瘦身效果。
虽然裘比轼不差钱,却始终解决不了发质问题,然而这丝毫没有影响他走马灯似地更换女朋友。裘比轼拥有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数目的女朋友,三天一小换、五天一大换,不得不在校外租了许多处据点用来金屋藏娇,弄得自己就像一床绣花被,不是抱着姑娘就是被姑娘抱着,名副其实的“铁打的出租屋,流水的女朋友”。
郑能谅据此得出一个推论:头皮屑与大量的钱没关系,也和大量的女朋友不矛盾,而大量的钱与大量的女朋友之间才存在某种因果关系。这就是逻辑学的迷人之处。
裘比轼追秦允蓓是个可以拍成韩国肥皂剧的冗长故事,即使她和郑能谅的关系已貌似情侣,他也没有放弃的意思。至于裘比轼为什么会看上秦允蓓,郑能谅竟没能从逻辑学层面找到答案。裘比轼的那些女朋友中不乏比秦允蓓漂亮得多的,以至于他对秦允蓓持之以恒的痴狂追求,一度让郑能谅想起了中学时充斥黑白荧幕的纯爱故事。虽然看不懂裘比轼莫名的执着,郑能谅却很清楚一旦他得手后会给秦允蓓带来怎样的结局,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他当初答应秦允蓓做她名义上的男朋友的原因之一。
托秦允蓓的福,吃完饭,裘比轼又请大家去溜冰。郑能谅搞不明白裘比轼打的是什么算盘,或许饭后剧烈运动容易得急性阑尾炎,等大家都倒下,他就可以拐着秦允蓓远走高飞了。
郑能谅只要一穿上溜冰鞋就再也不可能站起来,便没中裘比轼的诡计,独自坐在一边看着他扶秦允蓓慢慢滑进场地。秦允蓓身材窈窕,平衡性却很差,手舞足蹈的样子既有趣又可爱。然后郑能谅恍然大悟,只见裘比轼的咸猪手以搀扶的名义在秦允蓓的全身游走,一双诡谲的小眼睛在昏沉的灯光下闪着欲望的寒芒。秦允蓓沉浸在练习的乐趣之中,在失去平衡的紧张状态下丝毫察觉不出异样的触碰。
“小寿星,请我喝一杯吧。”郑能谅闯进溜冰场,把秦允蓓的手从裘比轼的肩膀上掰下来,拉住她扭头便走,懒得去看裘比轼失落或者悲愤的表情。
茶吧里回荡着《Marriaged'Amour》悠扬的曲调,坐在沙发里,郑能谅心不在焉地嘬着樱桃汁,目光游离于秦允蓓之外。秦允蓓定定地望着他,嚼着吸管,期待着一些对白。他一句也没给她。
郑能谅的心情正如他的表情一般云淡风轻:明天,也许我会被一伙素不相识的人修理,或者承受其他任何形式的不爽,但此时此刻,裘比轼很不爽,而秦允蓓好好地坐在我面前,这就足够了。
第一章
4
当初秦允蓓的表白很直接,郑能谅的拒绝也很果断。那是在他们相识半个月后的某个黄昏,地点是学校礼堂的屋顶上,那是图书馆到男生宿舍的必经之路。
秦允蓓居高临下,用一颗松果把正在边走边听歌的郑能谅叫住,笑眯眯地请他上去。他一看就觉得凶多吉少,嘴里说“疯子才上去”,身体还是顺着扶梯爬了上去,因为仰着脖子和人说话实在很累。上去后他才想起自己原来有恐高症,屁股底下又是个斜面,听着瓦片“喀啦喀啦”的警告,感觉很糟糕。摔个缺胳膊断腿是小事,万一碰巧砸到来接系花校花的奔驰宝马什么的可赔不起,每个月就那么点零花钱,吃顿大盘鸡还捉襟见肘呢!
一想到这个严重后果,郑能谅哪还敢分心,他一边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身体,一边同秦允蓓讨论起克林顿访华、黑泽明去世、亚洲金融危机以及最近的中东局势。可这狡猾的小丫头不知道怎么就把话题嗖地一下跳到了他们二人的关系上,也许是受了意识流的启发。
早在上大学前,郑能谅就对北方女孩的爽直有所耳闻,她们对意中人往往主动直接,言简意赅:“我挺稀罕你的,你稀罕我不?”
但这次秦允蓓的措辞异常含蓄,她用一种教务处长特有的节奏拍了拍郑能谅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跟你商量个事儿。”——充满了民主的气息。
郑能谅说:你说吧。
秦允蓓说:以后我每月的伙食费都放你这里,怎么样?
郑能谅一脸惊愕:你都瘦成这样了,还要绝食减肥?
秦允蓓哭笑不得:我的意思是说我俩把生活费放一起,然后我的吃喝拉撒就由你负责了。
郑能谅惶恐:吃喝还行,可“拉撒”这种事我怎么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