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理解错了,”郑能谅对霍九建的话作出了另一番解读,“他的意思是说,让这女人做自己女朋友是没戏了,不过还是可以认她当干妈的。”
三人有说有笑在报名处转悠了一上午,一无所获。郑能谅发现,西都大学不算大牌也不够贵族,却是车水马龙,门庭若市,各色名车应有尽有,不少还挂着颇有来头的牌照,可见“高等教育普及化”并非只是一句口号。更令他印象深刻的是恋爱的普及化,与中学时代遮遮掩掩偷偷摸摸的气氛不同,一入象牙塔,男男女女们仿佛瞬间从封建社会进入了共产主义社会,不需要任何引导与暗示,一个个无师自通地眉目传情起来,恋爱从此变成一件光明正大天经地义的事。正如当年任赣士给他洗脑时说的那样,大学里谈个恋爱的确比高中里自由多了。想到这儿,郑能谅猛然警醒,任赣士不也考上了西都大学么?怎么没有见到他?莫非他放弃入学回去复读准备考孟楚怜的学校了?
任赣士是情圣,可不是情痴,才不会为了一棵树放弃一片森林,他只不过比郑能谅迟来了一天,临近中午的时候,郑能谅就在人群中看见了那个熟悉的高贵身影。他没有过去和任赣士打招呼,毕竟没什么话可聊,何况还是情敌,倒不如和两位新舍友好好领略一番大学的风情。如果说中学里谈恋爱的属于“个别先富”,那么一进大学就算奔走在“共同富裕”的康庄大道上了。他们一行三人在闲逛的几个时辰里,就见证了好几对情侣的诞生。
霍九建觉得不可思议:“啥情况?咋都这么饥渴?”
郑能谅一语道破天机:“你想,如果你在干燥炎热的荒漠上走了很久,滴水未进,前面突然出现一片绿洲,你会怎么样?”
“这个比喻好!”霍九建豁然开朗,又补充道,“绿洲还是小了点,用海洋是不是更恰当些?”
郑能谅摇摇头:“不,正因为是绿洲,所以只能提供短暂的滋养,毕业后又是另一片荒漠,别奢望遇到海洋,海市蜃楼还差不多。”
“牛!”霍九建朝他一竖大拇指,悻悻道,“那我还是死在这片绿洲算了。”
冉冰鸾没有参与讨论,因为他属于“个别先富”的人,在郑能谅和霍九建的逼问下,老实交代了“早恋”的罪行并交出了女朋友宋颖哲的照片,引发了热烈的讨论。
“好清秀,还以为是李嘉欣呢。”郑能谅称赞道。
霍九建有不同看法:“我看像黎姿。”
“眼睛像周慧敏。”郑能谅说。
“鼻子像关之琳。”霍九建说。
“整体感觉还是像李小璐。”郑能谅说。
“哪有?”霍九建又反驳,“明显像鲁迅!”
冉冰鸾吐血:“啥?”
霍九建连忙纠正:“说错了,周迅周迅!”
三人顿时笑作一团,虽然认识才一天时间,他们已经在彼此身上找到了不少共同点,有共同的优点,也有共同的观点,还有共同的笑点。每个人一生和无数的人擦肩而过,其中百分之九十九只是过眼云烟,因为咫尺天涯;只有那百分之一能结伴而行,因为一见如故。爱情的实现需要天时地利人和,而友谊无论何时到来,都不容易被错过。
于是,三人一拍即合,霍九建年龄最大,就叫“九哥”;冉冰鸾第二,号称“鸾少”;郑能谅最小,成为“谅仔”。为组合起名字颇费了一番脑筋,先是用旅游英语专业的名头,起了个“旅英三少”,可听上去有点像华侨富二代,又有点像某个旅行社导游的私人绰号;然后用应用外语系的名头,发现更难听,什么“应外三少”、“应用三少”、“外语三少”都土得掉渣;只好再用西都大学的名头,“西大三少”,才算有点气势了。
309宿舍共有六个人,“西大三少”占据了三个下铺,另外三人都住上铺,各有各的绝活,各有各的风采。睡在门左侧上铺的小个子名叫华泰崂,来自山东,小名“王子”,网名“青蛙”,最忌讳别人把两个名连着叫。虽然这霸气的姓名浓缩了华山、泰山、崂山三座名山之精华,可那不争气的身材没有受到丝毫的激励,小巧玲珑的华泰崂小时候的理想是长高,如今的理想是快快长高,因为再过十年才长高就没什么意义了。华泰崂的身材相当瘦,郑能谅给他的评语是“你的瘦不是绿肥红瘦的瘦,而是人比黄花瘦的瘦,《飘》应该就是为你而写的,gonewiththewind,瘦到风一吹就跑”。华泰崂不服气:“九哥不也很瘦嘛!”霍九建则笑称:“我瘦得像根电线杆,你就是电线;我瘦得像猴子,你就是猴子尾巴。”唱歌是华泰崂的爱好和杀手锏,因为只要他一扯开嗓门,别人就会什么都依他。人送外号“歌后”,因为每次歌唱比赛他都是最后一名。华泰崂自称几年前在故乡曾随一位崂山道士学过催眠术,此人可以一边念“你是一块钢板你是一块钢板”一边让催眠对象的身子变得硬邦邦,而华泰崂想学的口诀是“你是我的女朋友你是我的女朋友”,不知是不是功力不够的缘故,在经历了无数次被女生扇耳光的失败尝试后,他最终放弃了这一技能。后来他又从一个算命先生那里学了招给人看手相的绝活,操作很简单,就是把女生的小手攥在他手心里,一本正经地观察对方的手指,口中念念有词:“一箩贫,二箩富,三箩卖豆腐……”可数到四箩的时候他就卡住了:“四箩……四箩……”对方及时提醒:“四箩是不是也卖豆腐?”他如梦初醒:“对对对,卖豆腐……知道二箩为什么富不?也是靠卖豆腐发家的。”不用说,那一箩的肯定是因为没有卖豆腐才穷的。至于那位姑娘的手指到底是几个箩,他也没数出个子午卯酉来,毕竟过程才是重点。
右边上铺是膀阔腰圆的谷二臻,江苏镇江人,身上没一处地方是小的,却坚持让别人叫他小臻子,因为想给未曾谋面者以惊喜,结果往往有惊无喜。不过他与喜还是挺有缘的,且不说胖嘟嘟的脸很有喜感,那张大嘴更是特别,两端嘴角微微翘起,看上去总觉得在笑。他和华泰崂算是这个宿舍的门神,一胖一瘦。谷二臻最害怕的运动是跑步,因为体型过于庞大,跑起来地动山摇,步步惊心。睡在他下铺的霍九建也是提心吊胆,不知哪天床板会突然塌下来。谷二臻发育成这规模其实源自传说中一个无解的死循环,因为他每次称体重的时候就会心情不好,而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想吃东西。他长着亚洲人平坦的五官,却有一身黝黑的皮肤,常自诩为中非友好的活物证。又黑又胖的谷二臻有其独特的养生秘方:睡觉,“朝三暮四”地睡。所谓“朝三暮四”,就是早上比别人多睡三个小时,晚上比别人早睡四个小时,人称“睡神”。其实他是有苦衷的,因为体积大,上下床很不方便,危机重重,而且外出运动消耗能量也比常人多出好几倍,容易疲劳,索性深居简出,高卧“笼中”。
冉冰鸾睡在“歌后”的下铺,霍九建睡在“睡神”的下铺,皆有苦难言,但和郑能谅一比,就根本没有发言权,因为他的上铺睡着309宿舍乃至全校最闷骚的人——阚戚智。这个湖南小伙对自己几乎没有不满意的地方,觉得自己的名字是最富有诗意的、五官是最无懈可击的、品位是最高不可攀的、才华是最惊天动地的、泡妞是最战无不胜的。他有两大爱好,诗歌和美女,其辨证关系为:美女是创作诗歌的动力,而诗歌是俘获美女的工具。阚戚智特别注意个人形象,每天早晨都会比公鸡还要早起一个小时梳妆打扮,上上下下搞得郑能谅也睡不安稳。纵是如此,他的时间也不够用,毕竟洗脸刷牙、刮胡子、擦爽肤水、涂精华素、修眉、剪鼻毛、去黑头、铺隔离霜、上粉底液、刷蜜粉、描眼线、梳头定型、抹润唇膏、搭配衣裤鞋袜腰带、喷男士香水是一项复杂的工程。这还没算上修指甲,保守地说,阚戚智每天从早到晚至少要修理十次手指甲,有一次听讲座,郑能谅坐他旁边,亲眼见他修了九次,把每一片手指甲都修得像子弹头一样。但这并不能证明他有多么讲卫生,因为他随即把这样完美的手指伸进了鼻孔,那绝对是一种高品质的享受。阚戚智最引以为傲的是他那一头又粗又长的头发,随便拔一根都可以拿来打个绑腿。虽然这头发和那张打扮得无比精致的脸蛋显得很不搭调,但他从来舍不得剪,用他的话说这是“一种态度、一种气质、一种精神”,特别是在甩起来的时候,令观众不禁替他的颈椎担忧。在和异性说话时,阚戚智每隔15秒就会将脖子轻轻一扭,让盖住半边眼睛的长发飘起来——为此郑能谅特地掐过表,真的是15秒一次,比定时炸弹还精准。阚戚智还有一手绝活,就是可以把面部肌肉随意组合,模仿各种文艺片或言情剧里男女主角,无论诗人还是怨妇都能以假乱真。
阚戚智热爱文艺,尤其喜欢作诗。大二暑假时,华泰崂邀请整个宿舍的人去他故乡青岛玩,面对从未见过的大海,阚戚智顿时诗兴大发:“啊!大海……”后面全是省略号,不知道是因为海风模糊了听觉还是他故意留个悬念。后来回到学校,宿舍里六个人又一起去看电影,屏幕上出现海的画面,他又不禁陶醉:“啊!大海……”还是没下文,因为被周围观众的目光给瞪回肚子里了。第三次是全班集体旅游,登华山至半山腰,大伙在口干舌燥、头晕目眩之际,猛听得他蹦出一句“啊!大海……”众人正纳闷,这里是华山哪来的海?却见他不紧不慢地从背包里翻出一瓶“胖大海”凉茶,依然没有给那句诗一个全尸。后来迫于舆论的压力,阚戚智好久没有再提起过这首有头无尾的招牌诗,直到一次系里组织去内蒙草原踏青。望着碧绿无垠的草原和湛蓝无边的天空,他终于没有忍住,张口就来:“啊!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