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仿佛一道强劲的脉冲电流,令郑能谅的心脏骤然一麻,旋即狂跳不止。他充满爱怜地望着她,没有说话,他知道,这也许是彼此今生最后一次对望,恨不能将这一刻永远定格。他也知道,这场劫难是戴珐珧多年前就为秦允蓓选定的未来,已然发生,不可更改。一切皆成定局,裘比轼除掉了多年的情敌和绊脚石,春风得意地想着出国之后该给别墅装修成什么风格;何戚辽报了当年的一箭之仇,幸灾乐祸地想着被活埋了的郑能谅要过多久才窒息;打手们也玩得很尽兴,满心欢喜地想着办完事后如何挥霍那丰厚的酬劳。
望着一张张丑陋的笑脸,郑能谅终于做出了决定。就在刚才裘比轼开玩笑地让他在阴间守口如瓶的时候,这个念头便已闪入他的脑海。而秦允蓓吐出的这句承诺,给了他排山倒海的动力和勇气,也让他在心中默默道了个歉:“对不起,怕是又要失约了。”
要完成这个决定,还得演一出戏。郑能谅轻轻叹了口气,揉了揉血迹未干的腮帮子,一脸愧疚地对秦允蓓说:“唉,折腾了这么多年,到头来还是没能救你,是我一错再错,一直把你往火坑里推,真是对不起……”
秦允蓓眼圈一红,正要回应,却见他一摇头,飞快地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动。他转过头,如释重负地对裘比轼道:“好了,事已至此,我认命,反正都是一死,无谓挣扎只会增加痛苦。不过还有个心愿,上路前,让我跟小蓓最后单独聊两句,可以么?”
裘比轼看看他,又看看秦允蓓,笑了:“当然可以。”
“谢谢。”郑能谅捂着刚才被何戚辽打伤的腰,慢慢朝秦允蓓走过去。
“唉你想干什……”何戚辽伸手就去抓他。
裘比轼摆摆手:“没事,情话当然要面对面说,你还怕他俩飞上天咯?”
何戚辽停住脚,上下左右扫了一眼,似乎还真怕郑能谅和秦允蓓跟超人一样飞走。
裘比轼又朝抓着秦允蓓胳膊的大金牙和匕首男挥挥手,戏谑道:“给点私人空间嘛,吻别还用帮手的吗?”
本来他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郑能谅走到秦允蓓面前,竟真的一把搂过她的玉颈,径直吻了上去。
秦允蓓猝不及防,却绝不会躲避这个渴望已久的吻,只管将全部的爱意聚到唇齿之间,与之呼应。
众打手也目瞪口呆,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见郑能谅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郁雾沉沉,紫絮蔌蔌,碧草萋萋,幽香袅袅。满树翠绿,孤影孑立。
“你这是何苦?”素问二镜已经猜出了郑能谅的计划,不免有些难受。
郑能谅淡淡一笑:“进来道个别,顺便看看……”
“嗯,看吧。”素问二镜知道现在每一秒都对他很珍贵,不再多言。
道格海棠树上悬着三颗拳头大小的心形金蛋,编织出秦允蓓十二年后的人生:产房,她侧躺在病床上,有些疲惫,却满脸幸福,伸出一根指头,小心地点了一下枕边襁褓中婴儿的小酒窝;游轮,徜徉在蔚蓝平静的海面上,她一身洁白,躺在船尾的太阳伞下,胸前摊着一本书,海风吹过,翻动纸张,露出画着一株海棠树的封面;沙漠,断垣残壁间搭着一座简陋的营地,她似乎很多天没有梳洗,满头大汗,却精神饱满,正在给一位肤色黝黑的伤者包扎,忽然,几米开外落下一颗炸弹,半堵土墙轰然倒向她……
郑能谅捡起黄金分戈,望着那两幕妙不可言的未来,眼中燃起渴望与不舍。他想参与这幸福,哪怕只是静静看着。他不想离开,不想选择,不想要变幻莫测的未来,只想定格这一刻。然而他知道,如果不选择,身陷险境的秦允蓓恐怕就没有任何未来了。
他将黄金分戈高高举起,对准那颗金蛋。
“你想清楚了?”素问二镜问。
“嗯,但愿这次没选错。”
“我不是问你这个选择,是问你接下来的那个选择。”
郑能谅沉默了一下,点点头:“是的,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我担心的是,你准备好了吗?”
郑能谅苦笑:“没准备好,也不可能改天了。”
“好吧,保重。”
“再……保重。”
刚睁开眼,就见何戚辽正在一旁挥舞着铁棍骂道:“这小子肯定在装晕!装死!怂包!自己女人都不管了,真是不要脸!”
秦允蓓不顾一切地挡在他身前:“你懂个屁!他是……”
不等她说完,郑能谅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揉着脑袋讪笑道:“不好意思,太激动,大脑缺氧了。”
裘比轼干笑两声,调侃道:“你说你,身体素质不行还玩什么吻别,悠着点嘛。现在可以安心上路了不?”
“别急啊,刚才就亲了一下,临别赠言还没说呢。”郑能谅朝四周一抱拳,“麻烦各位,二人世界,两分钟,两分钟,马上就好,谢了。”
裘比轼“嘁”了一声,示意众人后退一些。郑能谅一边冲他们点头赔笑,一边脱下沾满泥浆和血迹的手套,在衣服上使劲擦了擦,将右手伸进了裤袋。
打手们以为他要摸什么武器,瞬间摆出攻击姿势,却见他从裤袋里掏出一只中指大小的MP3和一根耳机线,才面面相觑地收回拳脚。
“还记得你送我的第一张唱片吗?”郑能谅柔声问道。
秦允蓓看着他:“嗯。”
“那就再一起听一遍我最喜欢的那首歌吧。”
她的眼中又泛起泪光,用力地点点头。他按下播放键,切到那首《IStartedAJoke》,重新穿好手套,为她戴上一只耳机,又将另外一只塞入自己耳中。伴着禅意悠悠的歌词和余音袅袅的歌声,两个人轻轻拥在了一起。
何戚辽妒火中烧,正要上前拆散他们,被裘比轼一把拽了回去:“有点人性好不好。”
此情此景早已在郑能谅的脑海中循环过无数遍,这一刻也让他朝思暮想了许多年。秦允蓓的脸轻轻倚在他肩膀上,沾满泥浆的秀发凌乱却不失温柔,挂着泪痕的双颊疲惫中透着倔强。他静静地感受着她平和的呼吸和坚定的心跳,把头微微侧向一边,避免触碰到她。当旋律渐渐荡向第一波高潮,他的眼中也闪起鲜丽明亮的光。
“有个礼物,几年前就想给你,刚才来见你时带在身上,差点错过了这最后的机会,”他轻声吐出这句话,将手伸向裤兜,又顿了一下,“闭上眼睛,有惊喜。”
她暖暖地望着他的酒窝,合上眼皮。他抬起手,摘下自己那只耳机,为她戴好,同时将音量调高了几档。她耳垂一抖,睁开眼,面露困惑之色,正要伸手去摘耳机,却被他按住了。
“太响了。”她说。
他将音量调回原位,开着玩笑:“这辈子的最后一首歌,不响一点怎么够劲?”
她嘴角轻翘,苦中带笑。
“不许偷看哦,”他拍拍裤兜,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尖,“不要破坏咱俩最后的浪漫。”
这一刻,夜风不再清冷,伤口不觉疼痛,连四周虎视眈眈的打手们也瞬间变成了花草树木般无关紧要的点缀。她的眼中只有一张笑脸,唇色如焰,目光似水。她百看不厌,抿抿嘴,点点头。
“好好听完,回头要写心得体会。”郑能谅顽皮一笑,轻轻合上她的眼,连按几下音控线,定了几秒,缓缓吐出一口气,整副皮囊仿佛瞬间瘪去几分。他转过身,紧了紧手套,向前走出几步,目光扫过众人,落在裘比轼贪婪而冷漠的脸上,淡淡一笑:
“想不想听一个关于未来的故事……”
尾声
I looked at the skies
Running my hands over my eyes
And I fell out of bed
Hurting my head from things that I'd said
Till I finally died
Which started the whole world living
Oh if I'd only seen
That the joke was on me
Oh no
That the joke was on me
Oh……
夜风清凉,月色皎洁,乡野间蛙声四起,废墟中孤影独立。当最后一个音符落定,秦允蓓才睁开双眼,呆呆地望着四周,没有礼物,没有恶徒,也没有郑能谅,只有遍地的泥泞和脚印提醒着刚才发生过的一切并不是梦。
岩浆四溅的火山口,一位云淡风轻的少年,六个惊慌失措的身影,围着一潭噗噗冒泡的岩浆。
“我晕!发生什么事了?!”
“神经病啊!怎么到火山来了?”
“他刚才说的那些啥意思?根本没听懂啊!”
“我在做梦吗?这什么把戏?”
这次轮到郑能谅当导游了:“欢迎来到暗黑盗格空间。”
见多识广的裘比轼也乱了方寸:“什么暗黑盗格空间?是你搞的鬼?哪学的妖术?!”
“管他什么妖术!刚才就该直接弄死他!”何戚辽怒不可遏,四下寻找铁棍不得,随手拾起一块锋利的石头,嚎叫着朝郑能谅扑了过去。
啪!噗通!一道长长的黑影从他脚下飞速掠过,将他扫翻在地。“在我的地盘,谁敢动粗!”一根滴着岩浆的火红巨舌昂然挺立,声如洪钟,令那几位正要跟着冲锋的打手呆若木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