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齐刷刷望过去,只见郑能谅从身后拉出一辆手推车,上面整齐地摆着消防斧、西瓜刀、自行车车链、电焊枪、小瓶装氢氧化钠、耗子药、臭袜子……
郑能谅面带微笑,推着手推车从每个人身边走过,一边分发决斗工具,一边念念有词:“长痛不如短痛,心动不如行动,一了百了,一了百了……”
终于,两派人各让一步,综合了两种意见,决定在宣传栏前摆八张桌子。
5
当初让郑能谅加入学生会,裘比轼自有一番盘算,一方面是想把郑能谅揽入旗下,收为己用,没想到这小子不识时务,非但不感恩,还经常不按要求完成他布置的任务,甚至处处揭他的短,让他很难堪;另一方面是为了接近秦允蓓,插足他俩的世界,没想到秦允蓓虽然如他所料三天两头朝学生会跑,却都是直奔郑能谅而去,根本没给他搭讪的机会,让他很尴尬。
屡败屡战的裘比轼继续出阴招,经常在周五下午突然给文艺部安排任务并要求周一前完成,哪怕郑能谅文思泉涌,也不可能愉快过周末;还忍痛割爱把几位貌美如花的大一新生分给了文艺部,就算郑能谅不上钩,也可以让秦允蓓起疑心;进而让他的狐朋狗友们在秦允蓓的生活圈里散布郑能谅的“绯闻”,并时不时派些“女特工”现身说法,扮演绯闻女主……然而这一切在秦允蓓眼中好似透明的一般,因为她太了解裘比轼了,更了解郑能谅。
郑能谅本以为自己进了学生会,大小也算个学生干部,多少能让裘比轼对秦允蓓的企图有所收敛,没想到他竟变本加厉。这只怪他太粗心,忘了游戏规则:在学生会里,他只是干部,而裘比轼是领导干部,这种关系正如军棋游戏里团长永远吃不了军长一样,而军长不光能吃团长,还打算吃团长的女朋友。
暑假一过,裘比轼又对秦允蓓发动了新一轮攻势,铺天盖地的情书蜂拥而至,一封封文采飞扬、字眼火辣。秦允蓓来者不拒,并给这些情书找到了最能体现使用价值的归宿:有些送给了收购废品的老爷爷,有些用来点火烧煤炉,还有些塞进墙角堵住了老鼠洞——老鼠们读了这些肉麻的文字后,纷纷上吐下泻,一命呜呼。
一次郑能谅去给秦允蓓送早点,看见她正用一封还没拆开的信包起一只死蟑螂要往垃圾桶里丢,连忙上前夺下来:“怎么不看就丢了?”
秦允蓓说:“裘会长的第78封情书,有必要看么?”
“那也不能这么处理呀。”郑能谅一边把蟑螂的尸体抖出来,一边批评她:“蟑螂可杀不可辱!”他换了张清香扑鼻的卫生纸重新包起它,扔进垃圾桶,然后晃了晃手里那封信,问秦允蓓:“就不想知道自己差点错过了什么?”
秦允蓓一脸的不屑:“不用看也知道,错过了恶心和危险。”
郑能谅说:“裘会长手下食客八千,这情书八成不是他自己的文笔,你就不想欣赏一下其他才子对你的赞美吗?”
秦允蓓温柔地看着他:“我只想听你对我的赞美。”
郑能谅毫不吝啬地赞美起来:“你最大的优点就是在找男朋友这件事上特有品位。”
“不要脸,我真该用这封信把你也包起来丢掉。”秦允蓓笑着一把抢过情书,毫不犹豫地丢进了垃圾桶,紧接着飞快地在原地转了两个圈,一撩裙摆,一抛媚眼:“来,正儿八经地赞我一个。”
被她这一造型和神态惊艳到了,郑能谅脱口而出:
一夜新雨一溪风
一剪闲云一抹红
一园芬芳一枝秀
一寸光阴一惊梦
“哈哈!你这闲云还真能掰!”秦允蓓乐不可支,一头扎进他怀里。
几天后,筹备了大半年的运动会终于开幕,牵动无数少男的心。夏秋之交,酷热刚过,凉意未至,正是穿短裙的好时节,三伏天里蛰居避暑的美女们纷纷如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来到运动场,有的是给男朋友助威,有的则亲自披挂上阵,吸引了无数呼之欲出的眼球。男生们也不甘示弱,一个个亮出看家的本领,或以颜值倾倒众生,或凭身材力压群雄。前者的偶像派优势显而易见,可在运动场上的回头率就远远逊色于四肢发达的实力派,这也是为什么相貌平平的男生们大多对体育和艺术趋之若鹜的原因之一。
只能容纳五千人的看台上挤了一万多观众,原本是不符合科学精神的,可如果把所有坐在男朋友腿上、骑在男朋友脖子上、趴在男朋友背上的女生们都算进去,这就是一个最大限度利用土地资源以解决人口问题的成功范例。在这些女生中,骑在男朋友脖子上的是最霸道的,趴在男朋友背上的是最懒惰的,而坐在男朋友腿上的那些才是最有心机的,其良苦用心直到各代表队入场时才体现出来。伴着激动人心的进行曲,一个个方阵从主席台前走过,打头的是参差不齐的仪仗队,紧跟其后的是五音不全的管乐队,接着是东倒西歪的彩旗队,最后才是由身材一流、容貌清秀的女引导员带领的运动员代表队。前面几个方阵看不看无所谓,可由美女引导员们带领的方阵经过时,无数被女朋友挡住视线的男生们顿时痛不欲生。
秦允蓓也坐在郑能谅的腿上,却没有去挡他的视线,反倒津津有味地和他一起欣赏靓丽风景线,还不时品评一番。她之所以坐他腿上是因为座位有限,而碍于他那“综合症”也不方便骑着或趴着。除了和女朋友去九寨沟旅游的霍九建之外,309宿舍全员到齐,冉冰鸾还带来了宋颖哲,其余男生不甘寂寞,邀请联谊宿舍的姑娘们一起看比赛。戴珐珧坐在郑能谅的左后方,被华泰崂和谷二臻夹着,面色有些憔悴,注意力也不在运动场上。自从上次在“陌上珠”的不期而遇之后,郑能谅已有半年多没有见过她了,也没有再见她的念头。起初他总忘不了上一次进入盗格空间所看见的那一幕,虽已盗取,却担心它会在别的时间或者以别的形式出现。如今他已情定秦允蓓,不再有这种担心,见到戴珐珧也没什么尴尬,微笑着打了招呼,就坐下来陪女朋友了。
赛场上竞争激烈,看台上气氛热烈,但远远望去,他们这一片区域显得尤为特别,人数不多,却条块鲜明地分成了五个部分:几位美女交头接耳,几个光棍聊作一团,郑能谅和秦允蓓有说有笑,冉冰鸾和宋颖哲相敬如宾,只剩戴珐珧茕茕孑立。她对比赛毫无兴趣,却一直没有离席,目光时而垂向地面,时而飘向天空,时而又落在郑能谅的背上,几度欲言又止,终究未吭一声。
直到散场时,郑能谅起身一转头,才瞥见戴珐珧有些阴沉的脸。不等他开口,戴珐珧已径自披上外套闪入人群,眨眼便消失了。这件事似乎有点不寻常,但郑能谅并未多想,因为还有更多更不寻常的事要去想。
第一件事是他被投诉了。其实当上学生会文艺部长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要么被看不惯他的裘比轼之流投诉,要么被不喜欢他文章的读者们投诉,面对校报记者采访时他也曾提到过这种预见。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投诉他的竟是负责打扫学生会办公楼的清洁工们,投诉的内容很多,随地吐痰、乱涂乱画、偷窃厕纸、上完厕所不冲水、用垃圾堵塞排水口、踩在坐便器上解手等等,就差没说他在厕所里跳街舞了。直到系主任找他谈话的时候,郑能谅才知道自己原来有这么多怪癖,刚要解释,却立马被系主任痛心疾首地盖棺定论:“堂堂学生会文艺部长,做出这种事,简直是教育的失败!人生的耻辱!让我这系主任脸都没地方搁!”然后他就被罚去劳动改造,打扫厕所三天。
郑能谅一边擦着盥洗池一边回忆起中学时那次类似的经历,同是被罚打扫厕所,当时他的眼里是孟楚怜,如今他的心里有秦允蓓,命运如此顽皮,总喜欢往一个弹坑里投两次弹。可惜他只有窥视未来的能力,无法看见过去,否则只要往回倒转三天,就能听见发生在这间厕所里的两位保洁阿姨的对话。一个粗嗓门的说:“哪个缺德鬼用完又没冲?还撇到外边了,真恶心!”一个尖细的声音附和道:“咦!你看看这脚印,肯定是踩在坐垫上面拉的,难怪到处都是,太没素质了!”粗嗓门的边扫边骂:“地上吐了这么多痰,肺痨吗?还在门上画下流的小人,不要脸!”尖细的声音开始冷嘲热讽:“现在的年轻人满脑子脏东西,我看是他是没女朋友跑厕所里发泄来了,哼哼,要不厕纸能用这么快?估计没用完的也给整卷偷走了,贪小便宜!”“我也奇怪了,以前从没出现过这种事,怎么一下全冒出来了?”“还用说么,肯定是新来的人干的呗。”“学生会都几年没换干部了,今年好像就文艺部有个新来的男的,可他平时戴个眼镜,斯斯文文的,也不怎么说话,不像会干这种事。”“你不知道,其实这种外表斯文的坏毛病最多,嘴上越是不说,心里越是龌龊呢。”“可我们又没亲眼看见他干这些事,没证据不好说。”“废话,这是男厕,他干的时候我们又不可能在场。反正以前没出过的事,他来之后出现了,不是他是谁?用用脑子就知道了。”“你说的有道理,那我们要不要去给他提个醒?”“提醒?开玩笑,你没看他连裘会长都不放眼里么?会搭理我们这种没身份的吗?这种文化人最清高了,嘴巴又厉害,我们别去自讨没趣,直接跟领导反映才管用。”“他这么傲气,会不会有什么后台?别到时候我们自己碰一鼻子灰。”“没,我打听过了,就是个会写写东西的毛头小子,裘会长和领导们也不待见他。”“那就狠狠告他一下!不冲水、偷厕纸、乱涂乱画、随地吐痰……对,还有乱丢烟头。”“别,谁都知道这种牌子的烟头是罗主任的,何况也没见那小子抽过烟,这几条已经够他受的了。”粗嗓门的一脸钦佩:“嗯,还是你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