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歆芾一脸无邪地冲宿管阿姨笑道:“阿姨好,这位是我请的家教,给我补习英语,过会儿就走。”宿管阿姨不答话,用脚尖拨开地上的碎墙皮,踢出一只撕开的杜蕾斯包装袋,又走到何戚辽身后,一撩被子,人赃并获。
两天后,郑能谅和霍九建去上自习,路过外语学院图书馆,发现周围的人都在仰望天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去,只见图书馆顶楼有个手舞足蹈的身影。外语学院的图书馆虽然老朽,却有十五层高,对谈恋爱的人极具使用价值,无论是表白发毒誓、热恋看星星还是失恋玩殉情,此地都是不二之选。
“看来又是个失恋的,”郑能谅感慨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逼。”围观者越来越多,有的边嗑瓜子边开玩笑,有的呼朋唤友来看热闹,还有的高声起哄催他快跳。“太没同情心了,”郑能谅对霍九建说,“走!去救人!”二人来到图书馆楼顶,就看见何戚辽戴着顶鸭嘴帽,手里握着一把水果刀,冲几名试图靠近的保安嗷嗷直叫。郑能谅困惑了:“跳楼怎么还带刀?”霍九建一本正经地分析道:“有三种可能,一,他本来想用刀自杀,结果被人发现,所以一路奔逃至图书馆楼顶;二,他担心图书馆楼层不够高,跳下去死不了,所以用刀增加成功率;三,跳楼是项剧烈运动,容易口渴,所以他打算削个水果补充水分。”
保安们的包围圈越缩越小,何戚辽忽然调转刀锋,把刀对准了自己的脖子。保安们停住脚步,展开心理攻势,用各种正能量的话语劝说他。这简直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何戚辽的话匣子一下打开了,引经据典,声情并茂,从三皇五帝说到三妻四妾,从梁祝悲剧说到夜半惊叫,进而说起他那九曲十八弯的坎坷情路,说得保安们眼眶都红了。滔滔不绝大半个时辰,何戚辽终于口干舌燥,一名保安贴心地丢过去一瓶矿泉水。何戚辽嘴一撇:“我要奶茶!”
保安的服务态度立马转变:“自己跳下去买!”何戚辽朝楼下看了看,发现这个位置太危险,连忙朝里边挪了两步,将就着喝了口矿泉水,继续侃侃而谈。“瞎耽误工夫!”霍九建看得忍无可忍,大步流星走到何戚辽面前,根本不理会他摆出的自刎英姿,飞起一脚踢飞水果刀,轻轻一下捏住他手腕,一个转身,就把他摁倒在地。整个过程除了水果刀飞出去差点插到一位看客之外,没有一丝惊险。看客捡起刀,在手上划拉了几下,根本没开刃。生无可恋一心求死的何戚辽被保安们架出图书馆,不小心被门框磕到膝盖,顿时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先是夜半惊叫,然后跳楼未遂,搁普通学生身上一个处分是少不了的,不过考虑到何戚辽是一名校园诗人,这两件事就成了典型的浪漫主义和行为艺术,加上他的死党裘比轼出面求情,校管理层便没有追究其个人责任。人是放过了,事情却大有文章可作,善于举一反三的领导们从这两件事里嗅出了深层次的矛盾:夜半惊叫事件反映了大学生们精神生活匮乏、沉迷低级趣味的现状,跳楼未遂事件则暴露出大学生们抗压能力不强、身体素质薄弱的问题。
领导们不光善于分析问题,还善于解决问题,很快就有了对策。校长提出应该举办一场运动会,解决身体层面的问题;书记提出应该举办一场音乐会,解决精神层面的问题;剩下的几十位领导便做起了选择题,有的支持运动会,有的支持音乐会。于是召开专题会议,投票决定。众所周知,西都大学是个相当庞大的综合性大学,有一个校长一个书记四个副校长五个分院院长五个分院书记以及二十个分院副院长,结果连开了八次会,每次投票都是十八比十八,僵持不下。最后,众领导终于达成了第一个共识:应该再增加一个副校长名额以利于决策。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第九次专题会议上,讨论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双方同意通过一种传统而公平的方式分出高下:丢硬币。因为谁也信不过谁,领导们指定裘比轼为公证人。然后由校长和书记各从1到9里挑选一位数,校长选了5,书记选了7,取平均值6。接着,裘比轼翻开西都黄页,在“餐饮娱乐”一栏从上往下找到第六家餐馆,拨打订餐电话要了一份牛肉炒河粉。半小时后,送外卖的小哥提着热腾腾的餐盒一进会议室,见到一屋子领导,登时傻眼了:“这么多人分一盒?忆苦思甜上甘岭?”
裘比轼笑吟吟地递上一枚硬币:“麻烦你,丢一下。”
五局三胜制,正面国徽代表运动会,反面万里长城代表音乐会。外卖小哥先丢出两次正面,令校长一方喜形于色,接着又丢出两次反面,让书记一方松了口气。最后一下,众人屏息握拳,汗如雨下,只见一元硬币在空中翻了十几个跟头,稳稳地插进了桌缝里。
“天意,真是天意!”裘比轼趁机打起了圆场,“看来连老天都觉得,身体素质和文化修养应当双管齐下,运动会和音乐会缺一不可呀!”
领导们如释重负,握手言欢。裘比轼也被委以重任,协助相关部门筹备这两场文体盛事。他给音乐会起了个高端大气的名字——世纪余音,希望在这世纪之交奏出的乐声能够余音绕梁,百年不绝。由于背负了教育听众、导人向上的使命,“世纪余音”音乐会的规则空前严格,所有上台献艺者都必须事先向组委会递交一份台本,详细列明曲目、伴奏、伴舞、台词以及可能使用的肢体动作等情况,以确保整场演出三观端正,格调高雅。
前期宣传十分到位,天天发广播,处处拉横幅,校报头条报道,BBS置顶公告,图书馆、食堂和宿舍楼贴满了海报,连厕所也不放过。这世上还没有谁能同时做到不上网、不吃饭、不解手,所以每一名学生都被通知到了。准备工作也相当充分,资金、场地、设备很快就到位了,裘比轼还广发英雄帖,邀请西都各大高校的校园音乐人共襄盛举。没想到,直到报名截止前一个小时,西都校园音乐圈最有名的几位风云人物还都不在名单里。裘比轼颇有诚意,一个个打电话去约,才知道他们不是懒得写台本,就是明知写了台本也过不了审。
最后出现在海报上的是一群二流歌手的面孔,还有个谁也不认识的“神器十三”。此人照片里的五官被一个大大的问号代替,旁边的介绍词说他“从小五音不全,在一次脑震荡后忽然精通十三种乐器,信手拈来都是动人的音乐,至今看不懂五线谱,却屡获国内外大奖”。打饭回来看到海报的冉冰鸾一把扯下它,撞开宿舍冲到郑能谅床前,兴奋地扬起海报:“谅仔你要火啦!”
“火什么?”郑能谅一头雾水地盯着海报上那个黑乎乎的头像,“这谁啊?被火烧成炭了?你咒我呢?”
“哎呀!你看这儿,一次脑震荡,你不是说你初中的时候摔过一次脑震荡吗?这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郑能谅一瞅介绍词,坦白道:“五音不全,是我;一次脑震荡,是我;不懂五线谱,也是我。其他的我不认识,乐器我就会敲锣,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谦虚!想一鸣惊人是吧?”冉冰鸾不信。
“就算是,我也不会去参加这种音乐会的,”郑能谅从他手上拿过海报仔细看了看,话锋一转,“不过这个‘神器十三’的表演我一定要去欣赏一下。”
“怎么?想跟他一较高下?”
“不是,你看这预告,‘神器十三’将在音乐会上为大家表演最拿手的SexPhone。”
“这个有看头!”
二人约上霍九建和秦允蓓,准时来到位于大礼堂的音乐会现场,选手不少,听众也很多,大部分都是冲着“神器十三”的SexPhone来的。组委会很会吊人胃口,把他作为嘉宾安排在最后一个出场,没想到前面的选手表现一个比一个糟,还没轮到“神器十三”出场听众就走了大半。剩下的人忍受着噪音的蹂躏,皱眉挤眼,龇牙咧嘴,形象地说明痛苦其实是一种由外而内、再由内及外的反应。要不是活动规则中明确写着禁止投掷物品、禁止殴打表演者、禁止纵火焚烧舞台等条款,场地四周还未雨绸缪地安排了大量安保人员,大礼堂恐怕早就上演一幕“攻占巴士底狱”了。
霍九建好几次要冲上台去和表演者同归于尽,都被冉冰鸾拦住了:“别冲动,别冲动,难听是难听了点,起码人家自信呀。”
秦允蓓也安慰他:“九哥你看那些评委的表情,比我们更痛苦呢,我们是爱听不听,他们却不得不听。要知道,在一堆垃圾中挑好坏,可比从鸡蛋里挑骨头难得多了。蛋孵化到一定程度,敲开来,还是可能找到骨头的;可垃圾无论怎么翻,都只会让空气变得更浑浊。”
郑能谅从口袋里掏出几个卫生纸搓成的耳塞递给他们,轻松解决问题:“咱不听,只看脸。”
不少选手的颜值确实不错,一出场就能引起少女们此起彼伏的尖叫。这些姑娘并不在乎他们唱成什么样,只关注他们长成什么样。所以他们也把练歌学谱搞创作的精力用来护肤养颜整造型了,眉毛的浓淡、鼻梁的高低、皮肤的色泽以及刘海的走向,都将直接影响其人气,也会影响评委们的打分——反正每个选手都唱得一般烂,索性选个看得顺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