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这个寇中还当真就做了一辈子的县君,直至老死。
这个马夫显然不符合西风人对美的追求,姑娘们对这个在本次雅集之上搅动着众人情绪的马夫极其失望。
陈文婷都有些后悔,为了这样一个平时都不会平眼看上一眼的马夫,竟然将雅集办成这幅模样,纯粹是浪费时间。
李牧羊走到李思念身边,先向自家小姐打过招呼。
又向崔小心宋洮这两位熟人行礼,至于周围的人也只是行了一个圈礼。
宋洮看着李牧羊,笑着说道:“李目,你们家思念小姐言你擅丹青之道,并取了你今日的一幅《寒梅傲雪图》来给大家鉴赏,可惜打开画作空空如也,我们心中极其遗憾。不如你当众再作一幅,以眼前的寒梅和雪景为题,如何?”
李牧羊看向李思念,等待着自家小姐的命令。
李思念点头,出声说道:“我刚才在人前献丑,就要靠你好好表现了。”
她轻咬薄唇,笑着说道:“李目,可不要让我失望哦。”
李牧羊这才答应,说道:“自无不可。”
“来人,笔墨伺候。”宋洮出声喊道。
等到那名青衣小婢研好了墨,李牧羊才挽起袖子走到了案几旁边。
崔小心一直留意着李牧羊的手臂,当她看到李牧羊的手臂腊黄,和他脸上的肤色相近,而张开的手掌上面确实没有任何痕迹时,不由得轻轻一叹。
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错觉,觉得此人就是自己等待之人,可是,事实又无比清晰的告诉自己,这个人确实不是那个人——
李牧羊将狼毫蘸足了墨汁,然后重重一笔画在白纸之上。
众人皆惊,然后大乐。
有擅长丹青之道的年轻人向身边的女孩子讲解,说道:“作画最要紧的就是构图,构图看的是画者的大局观,也是一幅画的根骨。骨头都长歪了,后面画得再好又有何意义?当然,第一笔毁了,后面也不可能再画好了。”
“此画已毁,不堪入眼。”一个手持酒壶的白衣男子摇头叹息。“马夫终究是马夫,手法生涩,下笔如甩马鞭。野蛮粗暴。这样的人也懂得丹青之道?当真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就连宋洮都表情微僵,眼神里闪过一抹遗憾之色。
“难道他当真只是一个马夫?自己将心神放在此人身上,可真是自寻烦恼。”
只有李思念站在李牧羊的身后,握紧拳头,全部心神都放在正在认真作画的哥哥身上。
看起来就像是小姐正在给自己的马夫加油,全世界不相信自己的马夫能够画好画,小姐也是相信的坚定模样。
这让那些小姐们看向李思念的表情更加的嘲讽。她竟然把一个马夫视若宝贝?
只有李思念自己心里清楚,她恨不得冲上去把这个白痴哥哥给咬死。
“白痴,你这个白痴——随便画几笔就好,那么用心做什么——”
李牧羊无视外人的评论以及对他的攻击诋毁,也没留意到李思念对他咬牙切齿的野蛮模样,他在左上角落下重重一笔之后,竟然就不闻不问,开始在右下方用毛笔细细的勾勒起来。
随着画纸之上被那黑色的墨汁填满,旁观者脸上的冷笑纷纷凝固成冰霜。
仿佛室内的温度比室外还要更加寒冷一些。
第380章 军权皇权!
漫天白雪,整个世界都被白雪给覆盖。
树林被白雪覆盖,山石被白雪覆盖,村落亦被白雪覆盖。
风大雪大,白色一直延伸到纸外,给人一眼看不到尽头的联想。
那粗壮的第一笔被修饰成一枝老梅枝的枝干,枝干上面点了几点朱红,便成了朵朵红色的梅花,开得炽烈耀眼。
苍茫天地间,唯有这一棵野梅迎风绽放,不畏严寒,露出那红色的花朵。
黑色的树林和山石,大篇幅的留白皆是白雪。唯有那数枝梅花是画龙点睛之笔,是这寂寥世界的一抹光彩。
那第一笔是梅树,是根骨。也是这幅画构图中的精神。
李牧羊落尽最后一笔,将毛笔搁在了砚台之上,对着旁边一直为其磨墨的丫鬟说了声谢谢。
“这个马夫当真懂得丹青之道?”
“此画极佳,看起来赏心悦目,可否入品?”
“厉害——这是什么笔法?有点儿像是万年前丹青大师徐飞虹自创的飞白法。”
……
陈文婷几女走到桌案旁边,细细打量着李牧羊所作的这幅《寒梅傲雪图》,眼里光彩闪动,看向李牧羊——这个马夫的表情也柔和了许多。
不管任何时候,有才华的人总是更受人尊重一些。这个人虽然长得不好看,但是画的画确实意境深远引人入胜。
崔小心没有看画,却是打量着作画完毕后悄悄站在李思念身边的李牧羊,长长的睫毛轻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思念不懂画,颇为担忧的打量着众人的表情,生怕有人说出“此画画法和星空那个李牧羊有些相似”之类的话出来。
幸运的是,没有任何一个人发出这样的惊呼。
这让李思念心中的一块大石落地,原本还担心自己的哥哥表现太好,让人把他和李牧羊给联系到一起。现在看来,这种担心都是多余的。
李思念不知道的是,她的哥哥李牧羊和龙王的眼泪融合,继承了那头黑龙的记忆。在那黑龙的漫长生命生涯里,学过太多绘画技巧,不仅仅有他们龙族的,也有人族精英的——李牧羊画桃花时用的是一种技法,画前一幅《傲雪寒梅图》时用的是另外一种技法,画这幅《寒雪图》时自然用的是另外一种技法。
李牧羊想画得更好一些,所以就用那头黑龙掌握最熟练也用功最深的技法。如果想要画得差一些来掩饰身份,那就用一些那头黑龙偶尔有兴致才会使用的技法。
龙王的眼泪就是一个巨大的宝库,里面有着数之不竭用之不尽的各种功法绝技以及宝贝——李牧羊还想着,等到自己什么时候有空,把那头黑龙藏于神洲各处的珍宝全都取出来使用。
那个时候,自己怕是富可敌国。就是西风最富裕的商贾巨族马云马氏也不一定比自己更加富裕吧?
宋洮的视线一眨不眨的盯着桌子上的《傲雪寒梅图》,良久良久,沉沉叹息着说道:“好一个傲雪,雪有骨,雪骨在风中。劲风长雪骨,劲风也就更加的凛冽。好一个寒梅,横枝粗糙坚硬,仿若黑石。可是,就是这么一块丑陋的枝头上却开出了最动人的花朵。黑枝越丑陋,那梅花也就显得越发的娇小动人,惹人怜惜。”
宋洮一脸的嘲讽笑容,说道:“马夫尚且能够如何,我辈还有什么理由不努力呢?”
“三哥,你的画也极佳。”有人出声说道。指着画中几处瑕疵,说道:“你看,他的笔法还是有些生疏。”
宋洮摇头,竟然主动为李牧羊解释,说道:“可以看出来,他确实不像是用功深久的人。最多也不过是三五年的功夫——”
李牧羊心想,我哪里学过三五年的画技啊?
只是因为和龙王的眼泪融合之后,已经继承了它记忆中的一部份能力。而且这段时间自己一直苦练,又有顾荒芜这样的名师指点,进步自然是一日千里,看起来是有三五年的功底——
“但是,你还记得当年的‘白壁微瑕’张大鹰吗?他率先提出画应有瑕疵的见解。因为人有悲观离合,月有阴睛圆缺,世间万物,本就没有十全十美之说。所以,画也应该有瑕疵,有瑕疵的画才是接近现实生活的好画。你说的那些瑕疵,细细看去确实有些问题,但是一眼看去,却是另类的风景点缀。”
宋洮抬眼环视四周,说道:“此画应该入品吧?”
“自然。”陈文婷点头,说道:“画者十境,李目至少已入第一境。虚实之境,腊梅是实,那漫天飞雪是虚。虚实相映,堪称绝意。”
宋洮对着李牧羊举手作揖,说道:“我们终日聚会,扬言在此行雅。原来高手在名间,雅士竟然是一个马夫。以前宋洮不识丹青妙手,还请李目兄弟多多包涵。”
“三少过赞了。”李牧羊拱手作揖,谦虚说道。
宋洮又看向李思念,说道:“思念小姐所言不虚,连家里的一个马夫在丹青之道上都有如此造诣,想必思念小姐更有诸多才华——真是期待啊。”
李思念笑着摆手,说道:“三哥,我可不如李目,也不如在场的各位姐姐们。琴棋书画样样不通,我只会吃。”
“原来思念小姐是个吃货。我也是。”
“咯咯咯,会吃的人才是有福气的——”
……
听到李思念说自己不如别人,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在场的淑女们反而觉得她天真坦率,对其好感大增。
表演结束,李牧羊就准备回到别厅去等待。
宋洮出声挽留,笑着说道:“之将将李目兄弟安排在别厅,已经是宋洮失职。现在岂能再任由李目兄弟去别厅坐冷板凳——如果李目兄弟不介意的话,可以和大家一起行雅。如何?”
心想,此人用的是飞白法,李牧羊在星空学院所画的那幅《春光乍现》所用的画法是不同的。而且虽然这个李目画画也不错,但是和李牧羊那种让顾荒芜惊艳并且借与一缕春风给他的画技相比相差甚远——看来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李目就是李目,李牧羊或许当真葬身幻境?